出门之前,王熙凤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她是去赔礼的,又算晚辈,还是贾琏先得罪了人,明知林姑父如此看重宁姑母,就算她受些冷脸冷言冷语也是应该的。
可她在宁宅门前下车,迎面就是一个穿着青绸褙子,发上戴两根金簪,一看便有体面的嬷嬷领两个衣裳虽次一等,仪容面貌却也不俗的婆子候着,见了她便客气地迎上来,笑道:“请宜人安,我们姑娘正等着您呢。”
王熙凤忙扶了这位嬷嬷的手,谦逊道:“是我们冒犯了宁家姑姑,今日本是来致歉的,怎么劳动嬷嬷在此等候?不知嬷嬷怎么称呼?”
秦嬷嬷说了姓氏执事,便请王熙凤入内。平儿忙领着自家两个婆子捧着礼物跟上。
王熙凤一路走,一路留心,见宁宅不算大,里里外外加起来最多只有四五十个下人服侍,规矩严谨之处却不下于侯门公府。若外人进来,没人领着,是一步都多走不了的。
再想到林宜人出身侯府,还算正经的侯门闺秀,她便知宁家如此是有家学传承。
到了此时,她方把心中最后一分轻视之意丢了。
入得正房,看见屋内玉炉宝鼎,琉璃屏风,装饰非凡,王熙凤已是觉得理所当然了。
但见到宁安华的真容,她还是不由怔了数息。
宁姑母生得这个模样儿这般气度,也怪不得二爷能将她的衣衫首饰记得那么清楚!
而看清了王熙凤的模样,宁安华也有些吃惊。
王熙凤竟然这么年轻,还这么小!
她虽从贾敏处知道王熙凤今年虚岁才十六岁,去年十五就和贾琏成了亲,是因贾珠前年没了,李纨不能管事,所以提前迎她过门。可她潜意识还是认为王熙凤是个二十出头美艳泼辣的少妇。[注1]
现下亲眼见她盛装前来,粉光脂艳,一看却还是没成年的少女模样,由不得宁安华不惊。
王熙凤走到离宁安华还有五六尺远时,便干脆利落地蹲福下去,口中十分真诚说了些赔罪之语。
待她全都说完了,宁安华才亲自扶她起来。
两人双手相触,宁安华一怔,忙垂眸掩住思绪,细细感受了王熙凤体内彼此冲撞的冰火两股能量。[注2]
因有贾琏的教训在前,王熙凤落座后,不敢替贾家谢过宁安华对贾敏和林黛玉母女的照顾,只极口夸赞她通情达理,心胸宽广,重情重义等话,又笑道:“我本来还不信,姑姑虽是长辈,其实比我大不了多少,是怎么把几摊子事儿都办得这么好的?难道竟有三头六臂?今日有幸亲见了姑姑,看见宁家这般气象,我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竟是我见识短浅,坐井观天了。”
她都能踩着自己夸宁安华,宁安华也笑夸回去:“我这些算不得什么,不似你年纪轻轻,竟不畏辛苦,能管上下几百口人的事,这才叫人佩服呢。”她又笑看平儿说:“你看你又会调理人,你这丫头倒真是个好的。”
说罢,她先命檀衣端上表礼,又对平儿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平儿先看王熙凤,见王熙凤点头,才低了头上前。
宁家姑母着实和气,让王熙凤心思又活动起来。
她略带试探地笑说:“她原不是我的丫头,是我从小儿常去贾家串门子,我们老太太送给我的,果然是个好的。我身边这么些人,只数她最有心。”
宁安华握住平儿的手打量一番,笑道:“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管她是什么出身来历,若只得一个差些儿的主子,也成不了如今的模样。”
她松了平儿,笑问:“怎么只带了她一个来?”
昨日她就让白管家打探清楚了,王熙凤带了两个丫头过来,竟到扬州第一日就被贾琏收用了一个。
她印象中的王熙凤可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贤妻”,能忍得下贾琏这样。贾琏的小厮也确实说王熙凤和贾琏成亲没半年,就把他原本的两个通房丫头都打发出去了。
王熙凤现在无非就是在外不好发作,心里一定早竖了根刺。
她现在把这根刺点出来,等他们回京,刺拔·出·来的时候就会让贾琏更痛。
王熙凤笑容一僵,又立刻掩饰住:“那一个不中用,禁不住路上颠簸,病了有几日了。”
宁安华笑道:“若缺人使唤,我这里知道两个人牙子,调理的人还不错。我知道,你们家规矩大,不一定看得上外头的。可出门在外不方便,也别太委屈了自己,雇几个人也使得。”
王熙凤忙谢过宁安华。
她试探一次不成,又险些儿被看出什么,接下来便只说些家务人情等话,暗中打量宁家姑母到底是什么脾气行事。
宁安华也似不经意地又挑拨了王熙凤和贾家人几次。
看应付得差不多了,宁安华只推宁安硕身子不好,没留饭,送王熙凤到二门处,又借此机会携了她的手,笑道:“你出门在外,又是年轻媳妇,我知道你不好各处走动。若实在闷得慌,来这里逛逛也使得。”
王熙凤早已明白宁家姑母的态度,满面笑容道:“我巴不得天天过来和姑姑解闷儿。只是小叔叔还未大安,在家休养,我若总来,恐怕小叔叔也不方便。还是姑姑什么时候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