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君子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注1]。他们姐弟都未成人时就没了父母,这几年来,安华一力撑起安家,教养弟妹,何等不易,如今还要照管林家,照顾敏儿和玉儿,还因为林家受了委屈……
旭姑姑已逝,与他血脉相连的除了黛玉就只剩他们姐弟。他不照顾好他们三个,将来闭眼,又该怎么去见姑姑,怎么去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如海闭目一叹,起身道:“妹妹的生辰礼我明日差人送来。到底是你出孝后头一个生日,总要添添喜气。”
宁安华站起来,送他到门口,笑道:“今年太忙,没给表哥准备针线,只好送些俗物了。”
林如海明白她并不是没准备针线,而是不好拿出来了,便忙笑道:“妹妹有心,我已感激不尽了。”
目送林如海离开,宁安华反身回屋,身后檀衣等跟进来忙把帘子放下,簇拥她进了内间,又忙重新给她倒了热茶,给手炉里换了炭,又拨热地上的炭盆。
几人忙完,檀衣才要开口,宁安硕又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姐姐,表哥走了?”
檀衣又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宁安华先打发宁安硕:“这事不好告诉你,你也别问。你若有空,我这里有咱们家今年各处的出息和花销,我已对过两遍了,你再拿去对一遍,咱们就准备过年了。”
宁安硕一脸不甘心:“……好。”
可应付了宁安硕,宁安华却不好再瞒着檀衣了。
在这个时代,有时候贴身服侍的仆人比家人还要更亲密。宁安硕一则年纪还小,二则又是男子,不和他说哥嫂的私密事才理所应当。
但檀衣是她最贴心的丫头,也是她的左膀右臂,若一直瞒着,倒显得她不信任她了。
菊影菊露知机退至外间,宁安华便拉檀衣坐了,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檀衣听到一半时就面露气恼之色,等全听完了,立时抱怨道:“舅奶奶疼自家女儿,谁也不说什么,为什么要坑姑娘?舅爷虽和姑娘是表哥表妹,却和太太是一年生的人。姑娘好好的女儿家,凭什么要为了林姐儿白白葬送青春?”
她虽气极,却越发放低声音:“咱们虽然住在林家,可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自家的,又不欠林家什么。从咱们来,舅奶奶每年都要病几个月,不都是姑娘帮着照管?若没有姑娘,这里还不知怎么样呢。咱们住着,是舅爷看在太太面上,也不承舅奶奶的情儿。幸好姑娘没答应,舅爷好歹也没糊涂。不然,宁可这里不住了,也不能让姑娘受这个委屈!”
宁安华耐心等檀衣骂完,暂且出了气,方笑道:“你们看我还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可爹娘都没了,我如今不过空有个名头罢了。我又是丧母长女,婚事更难一层。嫂子并不是想坑我,是爱女之心,想给玉儿找一位合适的继母。这几年我们情分不是假的,嫂子不是这样的人,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原身的父亲只是保定府宁家旁系一庶子。因他父母早丧,当年进了学后无力延师,其祖上与林侯有旧交,所以依附在林府门下的。
他生得相貌堂堂,为人雅重不轻浮,在读书上又与林如海能彼此有益,被宁安华外祖取中收为徒弟,半是招婿,半是嫁女,将独女许她为妻。
说来原身外祖的眼光不错。原身父亲和林如海同年中了举人,第二年,林如海被点为探花,原身父亲虽没中,下一科却得中三甲,被外派为知县。
入仕才六年,他便已升了五品同知。
虽说三甲出身难以入阁拜相,可再过二十年,总是三品有望,致仕之前,或还可展望二品。
但原身父亲在同知任上死了,什么潜力人脉都成了空的,宁安华的身份就只能止于五品同知之女。
若没有林家这个靠山,想想看原书里和她身份差不多的女性的境遇:父亲是六品官员的尤氏,结婚对象是只有虚衔没有实职的贾珍。养父是七品营缮郎的秦可卿,结婚对象是将来连虚衔都没有,本人也没什么能耐的贾蓉。[注2]
出身不如她,但比她有钱的夏金桂嫁了个杀人犯。没她有钱,但比她出身更清贵的李纨倒是结了一门还不错的亲事,可贾珠早死,她成了寡妇……
……寡妇?
宁安华品着这两个字,真正心动了。
如果命运的走向和原书一样,如果她能做当家的寡妇……
但把这个想法嚼了又嚼,她还是暂时放在一边。
这里不是道德崩坏的末世了。
她亲密的表嫂贾敏还活着,她就要希望她能病愈活下来,长命百岁。
檀衣半晌叹道:“太太没的那年姑娘都十四了,到这里又有舅奶奶,也算不得人家说的‘丧母长女’,姑娘快别再这么说。我只担心舅奶奶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姑娘一直脱不开身,又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了。”
对贾敏有再多不满,檀衣心底也清楚,大爷年纪尚小,宁家靠不住,大姑娘想找一门和太太一样的好亲事,还真的只能靠着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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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回来之前,宁安华每日照常去贾敏房中,言行神色如常。但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