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自焚之事不胫而走,来了不少人,救火的,看戏的,亦惊动了山下的刘豫,他派人来时邹家烧得只剩零散的几根立柱,青瓦坍塌砸落,掩埋了已被烧成灰烬的房屋,待火星尽数熄灭也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妇人们手里还捧着捣衣的木盆,也不急于回屋,站在道旁看着眼前惨象连声唏嘘。
“邹婆子昨日回来之时就在疯,满屋子跑,口中也不知在念些什么,又哭又笑的。谁曾想人自己夜里一把火烧了屋子。”
“没喊吗?”
“喊什么呀,她就是要去寻死的呀,临宅的夜里睡得沉,根本不知事,鸡鸣之时才察觉邹家火光冲天的,去时人早没了,一身焦黑,都分不出哪是头哪是身子,都没想着去救,如今怕是都烧成灰了。”
“邹家真是惨,前几日死了人,昨日元娘又被捉了去,今日又死一个,邹家上上下下连一个活口都没剩下,造孽啊。”
有人附和,“要我说,这便是报应,邹婆子干得那叫人事?昨日我丈夫去堂外听了案子。”她啧了两声,“简直歹毒至极,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逼得这副模样。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元娘的性子如何?若是当时叫邹仕轩娶了元娘,哪有这些事,恐怕家里早有了两个大胖小子。她那傻儿子娶不着新妇又如何?以元娘的脾性,能撒手不管?”
“邹婆子这辈子就只是为了钱财,平日那抠搜劲儿谁见了不埋汰两句,手里那钱跟命根子似的,这下好了,人也没了,要这钱有何用。”
“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啊。”
……
尹姝混在人群中,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始至终都沉默着。
事情偏就这么巧,她今日要来邹仕轩家中寻画像,邹家便被焚烧殆尽,莫说是张纸,如今除却院后的那垛墙垣,什么也不剩下了。
若是她昨夜就来便好了。如今事情已超脱她掌控,她有一些不安。虽说画像之人十之八九不是她,可是万一真是,那辽阳便待不得了。
“尹姝。”
尹姝回身,见刘豫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刘大人。”
这几日邹家之事接连,刘豫百忙之中又抽身费了不少心力,眼下疲态尽显,“邹氏自我了断也算是终了了一桩惨事,这案子也算断了。有些话卫大人在时我不便多说,近日司内也因此案焦头烂额,也多亏了你尽心,奔波折返操劳数日,替我了了这桩事。”
“大人哪里话,民女不才,并未做什么。”
刘豫笑笑,“能叫卫大人夸赞之人,岂会没有才干。他昨日来找我借人,我便替你应下了。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该拘泥于辽东这边陲之地,若能得卫骧青睐,跟随他左右,他必然不会亏待于你,你家中如此境况,今后也不必如此受累。”他又嘱咐了一句,“不过在他跟前你也该谨言慎行才是。”
“是。”尹姝不曾想刘豫竟还替她打算了,刘豫话里之意听明白了,简而言之,卫骧能给的赏银更多,跟着他好过待在辽阳。
刘豫知晓她聪慧,提点两句就成,又交代一番便放了她下山。
虽天还未大亮,可尹姝步子不敢慢了,生怕晚了。入城之时正赶上早市,客商驾着八骡大车走在官道上,来往两队迎面而来将一条道堵得严严实实。尹姝凭着瘦小的身子才在其中艰难穿行,废了好大工夫眼见着就能入城了,却听身后有人高唤:“尹姑娘!”
正如卫骧所言,辽阳一地鲜有尹姓,尹姝一听便知这是在唤自己,就见身后不远之处停着一驾马车,方才说话的正是驭人,这驭人她见过,就是那日将薛婆子带来的侍从其一,她知晓,这是卫骧的人。
尹姝走过去,向着马车内试探一声,“卫大人。”
马车内寂然无声,若非是眼熟的驭人就在跟前,她还以为是认错了。尹姝不敢乱走动,看了驭人一眼,微微颔首,“我在此等候卫大人。”
驭人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有一道声先一步传来:
“进来。”
卫骧?他在马车中?那方才他不出声。
尹姝迟疑,她觉得与卫骧同乘一马车实为不妥,她平日因验尸虽常在外,可与男子共乘一车从未有过。她看了看车舆又看了眼驭人,挑了一处她觉得还算妥当的地儿,“大人,民女就坐在外头的车儿板子上罢。”
“进来。”这一声多了些许不耐。
“大人,只有一驾马车吗?”尹姝挣扎,就算是拉货草的车她也能坐。
清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原本只有一匹马。”
言外之意,要带着她,才改换成了马车。
卫骧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尹姝不好再推脱,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脑中已过了一番若是看见他那张清冷的面容她该说些什么,可待她掀开帷裳之时却被眼前之景惊住了。
帷裳之后竟还挂着一块布幔,将车舆一分为二,因车身较为宽敞,也并未觉着狭促,而卫骧正坐在布幔之后,只露出一双黑缎靴来。
原来他早替她想到了,尹姝心口一暖,坐了下来,“多谢大人。”
布幔的另一头并未回应,只有轻微的书页声。尹姝撇撇嘴不再多话,不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