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他赶忙垂头,仍是倔强地不叫他看见泪,他不明白,那元娘值得她如此?
“恨我?”
“并未,是卫大人慧眼识人,而我过于轻信人了,险些误了大事,大人该罚则罚。”若非卫骧,她根本不敢将“凶手”二字牵扯至元娘身上,这案子怕也是无结而终。
“她想见你。”
“啊?”埋着头的尹姝猛得仰头,她以为自己听岔了,卫骧这是要她去探监?
尹姝犹豫了,她不是不想见元娘,只是她并未想好见她了说些什么,又或是她是以何身份见她,是去见她昔日的阿姐还是杀人凶手?
尹姝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我不去了。”她还未想好呢。
“这是此生最后一面了。”卫骧留下这一句话便往巷外去,并未有等她答复的意思。
最后一面……
细想来,她此生有太多最后一面未见着了。
“大人!”尹姝追了上去。
尹姝来过司狱,可来见故人是头一回。刑部派人来了辽阳也已是夜里,翌日便要押解元娘去刑部山东清吏司,要见也只今日一夜了。
尹姝提着食盒往内去,卫骧跟在身后,她走得极慢,再折个弯便是扣押元娘的那间,尹姝停下回身看了卫骧一眼,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可卫骧因而也停了下来,他停在黑暗中,唯独尹姝沿着壁上烛火的光亮向前。
尹姝认了许久才认出元娘,不过几个时辰不见,她散着发坐于地上,目光凝滞在梁顶窗阑,月色高挂,却无一缕月光泻进她的这间高窗。
“阿姐。”尹姝唤了她一声,面前之人才有了动静。尹姝将食盒递过木栏一一摆好,“给你买了些花糕,你挑着喜欢的吃。”
尹姝声音有些颤,平日无话不谈,可此时吐出一句话也尤为生硬,怕自己无意提及伤心事又戳她的心,更怕元娘与她哭诉,道出自己是无奈之举,可元娘杀人是不争的事实,她委实又不知如何宽慰。
“阿姝,那鞋试过了?可还合脚?”
没有她料想中的歇斯底里,亦没有悲痛懊悔,元娘见着她时满眼是光,只是笑着问她鞋可还合脚?
尹姝没忍住,眼眶一下赤红。天色黑,她没有躲。
她这才恍然昨夜元娘那番话是何意,她早早给她备好了春秋冬夏的布履,又一并给她,是不是早料到了这一日。
“合脚。”尹姝笑笑,“再合适不过了,待开春了我就穿。”
元娘亦笑笑,眼中无杂尘,事已至此她也无他想,反倒自在了些,她拿起一块花糕塞进嘴里,“好吃,我只吃了三回,回回都是你给我买的,平日我哪舍得。”
“那就多吃些,我各个样式的都给你买了,你都尝尝。”尹姝一一指着与她说:“这是梨花糕,倒是有些甜,桃花糕也不错,最后一块也叫我买着了,你再尝尝这个……”
尹姝话音带着哭腔,有些说不下去,元娘听着反倒宽慰起她来,“哭什么,该为我欣喜才是,我这辈子也算得上解脱了,死有何畏惧的,只不过……”元娘顿了一声,“阿姝,若无卫大人,我便真正的大仇得报了。”
尹姝手一颤,盒中的花糕摆得有些歪了。
元娘说得不错,若非卫骧,此案真就被廖经历稀里糊涂判了,届时邹家只有邹氏一人活着,这便是元娘要邹氏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此孤寂一生罢。“阿姐可有怨恨卫大人?”
“不恨。”元娘眼底释然,“是我罪有应得,与卫大人无关,你也莫要怨他。阿姝,我不是好人,可叫你失望了?直至昨夜我都还在骗你,你也觉着我是个手段狠辣之人吧。”
尹姝缄默不语。
元娘失笑,心中了然,“阿姝……我认,我是想要邹家的性命来解我心头只恨,可我从未想过要安哥儿死,他是我的儿子,我岂会害他,是林娘将药也给了安哥儿喝,我去时他已没了气。”
“堂上为何不说?”
“我知晓邹慧英就在堂外,我便是要说给她听的,要她也尝尝此生无望是何滋味。”元娘倚在墙上,满目疮痍,“再则,是我杀心过重,才害死了安哥儿,他的的确确是死于我手中,我也怨不得旁人,安哥儿要恨我我也认了,来生我再好好弥补他。”
尹姝眸底的光暗了,“即便再恨,也不该将自己的性命也赔进去,你与我说啊,我给你讨公道。”元娘所遇之事但凡落一件于她身上,她怕是都受不住。
元娘知晓这话不只是哄她开心,以尹姝这性子她的的确确是做得出来,“我知晓你的好。可你还小,不懂得公道之理,这世上哪有公道。官儿小的不愿惹事,官儿大的亦如此,为官者为的不过是个官面,凡事皆过场,莫要当真了。”
“总有为民的好官。”尹姝呢喃,若当初是刘大人在场,怕是不同境遇了吧。
可为时已晚,元娘自知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我知晓我这般的人命不长,能幸而认得你,也不算有憾事了。”
“阿姐……”
“你过来些,我有话与你说。”元娘挪了身贴近她,往尹姝身后瞄了两眼,见无人才压了声道:“初见你时,我就觉着你与别家姑娘不一样,不识麦苗,不知米价油值,连炕也不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