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里,温玄怔了一瞬才意识到金姝对他做了什么。
在他心里认定她已有几分君子之风时,她猝不及防的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
难怪之前替他洗澡时她那么老实心无杂念,她确确实实践行了之前自己说的大实话,她就是看中了他这张还算不错的脸。
她对他的身体也无兴趣,她是真的,只对他这张脸有兴趣。
温玄冷漠的想,如果他没有这张脸,估计金姝是连半分注意都不肯施舍给他的。
一时间,他气血翻涌,胸口发闷,只差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到最后,这口血到底是没有吐出来,温玄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在意被轻薄这件事,不过是肌肤触碰而已,金姝之前替他洗澡时也不是没碰到,他犯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温玄,缓缓吐出一口气,闭目打坐修炼。
自从受伤后,他不止境界跌落,心境也严重受损,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屡屡失态,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
如墨黑发披散肩头,安静打坐的温玄,周身气息缓缓平静,等他再度睁开眼时,一双清透琉璃眼,再不见半分尘埃与动摇。
此时的他,愈发有几分仙人之姿。
是夜,温玄闭上眼休息。
无论金姝为人是好是坏,对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但她至少能给他一个单纯的庇护之所,让他在深夜真正闭上眼睛沉眠几分,单从这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处了。
有舍才有得,世间不存在毫无缘由的善意,有所求总好过无欲无求。
他该庆幸,至少金姝对他是有所求的,这才是他身处此地最好的依仗。
窗外夜雨淅淅沥沥一直下,不见变大,也没有变小,这来自自然的平稳而稳定的伴奏,让深夜里的沉眠越发变得惬意安然。
温玄已经许久不做梦了。
他从来都是个少梦的人,这些年做过的梦寥寥无几,但是今天夜里,他久违的进入了一个新的梦境。
梦境里,金姝雨夜斩出的那一刀不断在他眼前重现,等他发觉时,他的右手甚至已经抬了起来。
只是,他握在手里的不是刀,而是剑。
温玄一直于剑道有所长,曾经的那位剑仙曾夸赞说他是走剑道的好苗子,只是觉得他心境有所欠缺,尚需磨砺,那时他背负温家重担与期望,更多的倾注心力于法修,但他内心里,确实更为爱重剑道几分。
等后来一朝零落被人碾作泥尘,他满心里只有保命与挣扎求生,还有充斥于内心熊熊燃烧的憎恨怒火。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是不行的,但是堕落沉沦比清醒自持要轻松快乐得多,破罐子破摔,总有种难言的爽快,于是,他选择了放任自己。
从前的他太过持重克己,谨守自律自持,现如今,他巴不得摆脱从前那副软弱与窝囊样子,只想一切随心而行。
毫无疑问,这是入魔的征兆,温玄明白自己该回头,该适可而止,但修者之所以入魔,不外乎诱惑难敌,更甚者,许多人并不想抗拒这份诱惑。
大道独行,大道更难行,这么多年来,温玄第一次深刻体悟了这些话的意思,他从前的人生与修炼太过一帆风顺,所以今日迟来的感悟才如此痛苦与明晰。
登高跌重,被所有人抛弃背叛,根骨俱毁,识海重伤,道心损毁,全身经脉尽断,这就是如今的温玄。
这样的现状与处境,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未来能不能重回昔日巅峰,为自己伸冤讨公道,也为自己报仇雪恨。
他想,金姝只看重他这张脸是对的,他全身上下,似乎也只剩这张完好无损的脸尚有几分价值了。
温家放弃他时,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多年镜花水月,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直面真相,是他必须承受无可更改的命运。
现在,他落在金姝手里,新的命运仿佛隐隐约约有了影子。
在意识到金姝的强大超出他太多预料时,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温玄曾经想过要依靠她利用她的。
弱者向强者屈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当他屈居于弱势时,从前的原则似乎也不必坚守了,然而,这想法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很快就彻底消散。
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就算是想要利用金姝,他也没有足够的本钱与价值。
金姝说是看上他这张脸,但对他的亲近与喜爱也寥寥无几,他可以是花瓶,可以是玩具,也可以是爱宠,唯独不会是她捧在掌心护在心尖的心上之人。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比起入魔,他更不想沦落到那种可悲可鄙的境地。
温玄缓缓抬起右手,在那月光一般的刀光里,抬手一剑。
迷障被破开,迷惘被斩尽,温玄在剑光的尽头,看到了金姝。
不自卑,不偏激,不恃强凌弱,像独狼也像头狼的金姝,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了强者之心与山岳厚重。
这是温玄陷入低谷以来,见过的最出色的一个人物了。
现在,这个人出现在他难得的梦里,仿佛变成了黑暗深渊前飘摇的烛火与一盏明灯。
温玄不清楚她为何出现在这个梦里,但这盏灯虽然小且弱,却足够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