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季叔叔叮嘱她不可将旧日相识之事告诉第四人, 但她在与季叔叔和小竹重逢前,曾将这事告诉过第四人,那人正是大周朝的皇帝。在以为皇帝还只是“言先生”时, 她曾告诉皇帝当年她父亲为农人出山的事, 顺道提了几句说, 季叔叔那时与她父亲一起,帮助农人拿回了田地。
也就那么一次, 说了那么两三句而已, 也不知皇帝还记不记得这几句闲话, 会不会想到她口中的季叔叔,与如今的内书堂讲师季迁, 就是同一个人。慕昭想, 应是不记得的, 皇帝日理万机,每天要处理不知多少朝事, 怎会将她随口说的几句闲言记在心上, 且一直记到如今?!这会子皇帝跟她提到季叔叔,应只是在没事找事吧?皇帝向来是最能没事找事的!
慕昭听皇帝重复季叔叔年岁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心中不解且不悦时, 又听皇帝问她道:“东宫与内书堂距离可不近,怎会去认识这样一个年迈内官?”
才四十三而已, 怎就年迈呢?!慕昭腹诽皇帝果然是在没事找事地挑刺, 但为能在日暮前离开紫宸殿, 也不欲与皇帝起冲突, 就依礼回话道:“那日, 我在去紫云阁为二公主摘花时, 因为疲累有经过内书堂进去歇息。在歇息喝茶时, 我认识了这位季先生,与其交谈一番,深觉其温文儒雅、博学多才,遂与之相交。”
因季迁是内书堂的讲师,慕昭这一声“季先生”的称呼,其实并无不妥,但听在皇帝耳中,就有点刺耳了。他见慕昭在赞那人“温文儒雅、博学多才”时,神情十分地真心实意,心中愈发不悦,就道:“宫中有才之人多的是,你想交友,有的是人选,怎就偏要与这样一个人相交?这人都快五十了,朕还听说他身体又不好,可说是半截身子都入黄土了。”
慕昭盼着季叔叔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听皇帝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心中自然不快。她心里敬重季叔叔,不能忍受皇帝胡乱贬低季叔叔,就忍着气道:“季先生年长有学识,阅历丰富,见识广博,在待人待物的许多事上都可教导我一二,我与季先生相交,受益良多。季先生虽然年有四十三,但他为人温和可亲,行事沉稳细致,实是良友之选,人生交契无老少,莫说他四十三,就是五十三、六十三,我也会与之相交,我与季先生就是投缘。”
听着慕昭的这通赞美,皇帝心里酸堵地忍不住要气笑。他暗想别人年纪大在慕昭那里,就是世事沉淀有阅历有见识,他年纪大些在慕昭哪里,就是个纯粹的老色胚,越想越是心内不平。慕昭待他不公,他早就知道了,但诸如燕王太子也就算了,到底年少,他挽不住逝去的时光,在这方面比之不得,可如今,他竟连比他年纪还大的都比不过了,那人还是个残缺的太监!
依皇帝之心,真想就令慕昭断了与那什么“季先生”的往来,可就在前不久,他才跟慕昭说,要将他当言先生来看。言先生怎会动用皇权来阻止她和老太监来往呢,那是不成的,到底慕昭这几日不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地自称“奴婢”了,他若这时又用皇帝的身份来逼迫她,那前不久他的那通婉言相劝,就又白费了。
若这时放慕昭走,想来她多半又要往内书堂跑,又要和她的季先生谈天说地,为她的季先生洗手作羹汤。皇帝近日里正有一件事要做,这时忍耐着酸气略想了想,就唤紫宸殿的掌事宫女云霜进来,令云霜将慕昭引至偏殿,为慕昭更衣。
按制,妃嫔在侍寝前,将会被宫人引进紫宸殿偏殿伺候沐浴更衣,只是近年来陛下极少传召妃嫔侍寝,紫宸殿的宫人已有许多时日没有做这件差事。云霜是御前宫人,自然早知陛下待慕书史十分特殊,心中认定慕书史早晚要入陛下后宫,这时听陛下如此吩咐,不免就想陛下是否是要慕书史侍寝,是否要在今日就给慕书史一个名分?
但,这会儿才午后呢,陛下从前,可从没有在白日召过妃嫔侍寝……云霜摸不准陛下命令伺候更衣的吩咐,究竟是不是要慕书史在这当口侍寝,不知自己是否是要为慕书史换穿上轻透的薄纱寝衣,就硬着头皮问道:“奴婢……奴婢愚昧,请陛下明示……”
慕昭在宫中已待有两月光阴了,对宫中许多事都已了解一二,这时见宫女云霜面有难色地询问皇帝,立明白皇帝的这一吩咐可能意味着什么,不由脸色发白。
皇帝心中正是酸气难平,他瞥看见慕昭难掩紧张的神色,就故意无言地拖了一阵后,方慢悠悠地明示云霜道:“为慕书史换下女官服,换上一件寻常女子衫裙。”
虽不是侍寝那档子事,但因不知皇帝到底何意,慕昭心中仍是紧张。她被换穿了缕银绣素纱衫裙后,挽着一道杏子色的轻纱披帛走出偏殿时,见皇帝就正站在偏殿门边等她,身上穿的也已不是玄金色的龙袍,而是一件湖青色广袖长衫,簪发的亦不是金冠玉簪,而是一道古朴的乌木簪,乍一看,很似从前的言先生,那个还没有暴露出二十一房小妾的言先生。
慕昭不愿总想起言先生,想起那个被精心伪造出来、实际根本不存在于世的幻影,但皇帝总时不时提起这道幻影,不仅要她将他当言先生看,还常有意无意地做些事情,使她不得不想起。这时也无暇腹诽此事,慕昭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