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来颇轻徐的一字, 家常语气,微带笑音,但燕王却觉有沉沉威压随这一字重压在自己肩头。“儿臣……”他越发将头垂低, 恭声回禀父皇道, “儿臣私心以为, 华阴郑氏、弘安齐氏、博陵陈氏这几家的女儿,或可为儿臣妻室。”
上首父皇进一步详问他因由, 燕王在言语中夸赞这几家女子的品貌才情后,又详细道出自己犹豫的原因,如齐三小姐虽貌婉心娴、素有贤名,但却是后被扶正的妾室所出,陈六小姐虽是正经嫡出且颇有才情,但性子却有些骄纵等等,像自己近来确实十分关注自己的婚事,真有对一众待选贵女细细择选品评, 以求能从中选出最合适的燕王妃。
详说许多后,燕王神色恭敬地向父皇再一揖道:“儿臣年少,既不懂婚姻又眼界狭窄, 或会识人不明, 选错妻子。儿臣的婚姻大事,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他低着头, 听上首父皇轻笑着道:“还是让你母妃为你择选吧,朕才刚被人教训了, 儿女的婚事, 应问问他们生母的意见。”
燕王自然不敢接话, 去问是谁人竟敢教训天子, 就只是恭谨应道:“是。”
又听父皇道:“去吧, 去问问你母妃,问这几家小姐中,她最中意谁做她的儿媳。你的婚事,朕不插手,你愿娶哪家就娶哪家,凭你心意即可。你与你母妃议定后,向朕递个请婚折,朕无有不允。”
燕王撩袍跪地,叩谢父皇恩典后,低首退出紫宸殿。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他人刚跨出清凉的紫宸殿,殿外空气即似热浪扑面而来,不仅冲裹住他的身体,令他的神思像也变得闷沉混沌。
燕王浑浑噩噩地缓下阶走着,心内想着父皇那一句“朕才刚被人教训了”,想着那一声里噙着笑意的无奈包容与宠溺,似觉自己应想许多许多,可却没有就此深想,好似这缕思绪被热浪裹缠住了,凝滞不前,心内神思飘忽着,反想起另外一件旧事来。
幼年一次来紫宸殿时,正是他祖父孝哀太子的忌日。那一日他陪伴在父皇身侧,素日待子女并不亲近的父皇,那一天待他却十分温和,还将他抱在膝上,亲自教他吹箫。
他吹着时,父皇静静地凝望着他,眸中泛起他看不明白的心绪。他为此怔怔放下箫时,父皇淡笑着轻抚了下他的头顶,告诉他,他眉眼有两分肖似他的祖父。
他出生时,祖父已故去五六年,他对从未见过面又负着谋逆罪的祖父,难从心底生出深厚的感情,但想父皇应在这忌日为生父感到难过。他想要安慰父皇但又不知要如何劝慰时,忽听父皇问他,可知他祖父因何而死。
世人皆知,孝哀太子在谋逆事发、被废之后,选择了自尽。他讷讷回答父皇,说祖父是自裁而死,却见父皇轻轻摇头道:“是因与父意君命相违。”
殿内,皇帝在燕王走后,就让静立一旁的慕昭,坐回坐床上,继续与他未完的棋局。但他连唤了数次,却见少女都一动不动的,面上虽没甚表情,然唇角紧紧抿着,眸光微凝着薄冰,隐有恼意。
皇帝抚摩着指尖的玉棋子,凝看了少女一会儿,笑着问道:“怎么,是要认输吗?”
虽对燕王并没有男女之情,没有半分想要成为燕王妃的心思,但慕昭发自内心地厌恶今日这一出,厌恶皇帝对她的试探,对燕王无形的打压与警告。好似她是一件搜罗来的器物,皇帝将她当做他的所有物,无声地向燕王宣告并炫耀他的所有权。她厌恶皇帝视她为所有物,也厌恶皇帝身为父亲,却对亲生儿子如此冷血薄情。
之前来这紫宸殿时,她因有奏折可看,还会因心中期待稍减厌恶之意,但这会子,又无她真正感兴趣的事可做,又见皇帝刚在她眼前来了那么一出,如何不心中厌烦之意更浓,只觉这座彰显皇权的紫宸殿,如泰山压顶,令人窒息。
她知道皇帝希望她不仅能在身体上顺从于他,在心理上亦如是,希望她对他动心甚至是爱上他。她大抵能猜出皇帝是为这个缘由,而暂未如前世对她强取豪夺,而能稍有耐心地将她豢养在池中,时不时地抛下鱼饵,诱她上钩。
但,莫说她根本不可能对他动心,就算是有这个可能,她也绝不可能对他萌生爱意。爱是什么,爱是她父亲与母亲之间平等的情投意合相濡以沫,这样的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皇家。凡夫俗子的亲情爱情等,在皇家俱会受到滔天权势的打压与扭曲,就如燕王在面对皇帝时,跪拜的不仅是他的生父,亦是他需臣服的君主。
如何会臣服于她的爱人?!她岂会对她所爱的人,日日称臣下跪?她岂会爱上一个能轻易拿捏她性命所有的男子?!其实就算抛却前世恩怨,抛却皇帝的后宫子女,就算皇帝人品清白、并不年长她二十岁、亦未有妃嫔儿女,她也绝不会爱上一个皇帝,她不会跪着去爱一个人。
慕昭冷眼望着执子的皇帝,声调平平地道:“输与赢,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这棋不下也罢。”
“胡说”,听似是在轻责,但皇帝眸中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无奈地漾着笑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若你真下赢了朕,难道朕还耍赖不成?!”
慕昭看着皇帝问道:“陛下先前说,若奴婢下赢了这局棋,就可随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