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昭猛地抬起头来, 见皇帝已向御殿深处走了数步,因她不动,回首望向她, 再一声沉沉道:“过来,为朕更衣。”
还不如拉出去受杖呢……慕昭心中百般不愿, 但还是得在御命下, 默默地跟了过去。愈随皇帝往殿内深处走, 她心头惶惧之意就越浓, 一道道雕龙镂金的隔扇被拉开,皇帝直引她走进了最深处的寝殿,隔着重重叠叠的薄纱帷帐,她能隐隐约约望见帐后巨大的御榻, 望见榻顶榻柱雕刻的蟠龙栩栩如生,像是人若靠近,就会被按在利爪之下,撕个粉碎。
幸而皇帝没有走近御榻,他在一道垂地遮天的帷幛后停住脚步,转首看向了她。慕昭虽会意地默默走近前去, 但因所谓的宫廷规矩和心中对此事的极度抗拒,不能也不愿意看皇帝,就站在皇帝身前,微低首垂着双眸, 向上伸出两只手去。
因皇帝身材高大挺拔,她需得微踮着脚尖, 才能伸手够着皇帝的衣襟。也不知是因心中太过紧张, 还是因垂着眼看不分明, 慕昭摸索了几下都没能解开那几粒衣纽。
心中愈发紧张的同时, 慕昭又因自己正与皇帝只有一线之遥,就身在他宽阔的胸怀中,近得不仅能闻见皇帝衣裳熏染的龙涎香气,还能够感觉到皇帝结实有力的心跳,感觉到皇帝温热的呼吸轻拂过自己的颊边,感觉自己就像置身在虎口之下,而不由愈发焦急慌张,手心沁出汗意,愈发捉解不开那几粒滑溜溜的金纽子。
慕昭紧张沁汗之时,伫立不动的皇帝陛下本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虽定身不动,但心神,是一瞬也静不下来。他又不是断情绝欲的内官,心中既动情,怎会不生欲,从前因与慕昭绝大部分时候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还可压制意欲亲近的心念,但此刻,她就在他怀中,就在他眼下。
娇弱柔软的身躯就裹着暮春轻薄的衣裙,只有一线之遥地贴在他身前,两只纤纤玉手似是雪白的蝴蝶振翅起舞,不知是在解他衣纽,还是在他心头翩翩乱飞,将他本就不宁的心绪,更是搅飞得心慌意乱。她似因焦急微显急促的呼吸声,令他心头燥意愈浓,令他感觉这一方帷幕憋闷地使人呼吸滞窒,使他不似身在暮春,而似身在盛夏,有如火骄阳正烤灼地他似滩上涸鱼。
竟不知罚她伺候更衣,究竟是在惩罚谁了。顺着心中躁欲,伸手将她拢在怀中,自是不能,可若为压下心火,就令她离开他的身边,又是不舍,皇帝罚人罚到了自己,正进退两难地强绷着伫立不动时,忽见垂头许久的少女,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正与他对望上。
因焦急茫然,她眸底微红,眸中浮蕴着一重水意,眸光湿润而明亮,仿佛在被沐浴的水汽熏蒸,双颊也绯红如染,鼻尖微沁的细碎汗光如珠光点点,因慌急微咬着的唇角,绮丽如浣洗过的红玉,好像再微一用力,就会咬沁出鲜红的血珠来,好像他微一低首,就能同染朱色、齿颊留香。
慕昭是因摸解不开衣纽,才在情急下抬头,想认真盯看着衣襟所在,赶紧将衣纽解开,却一抬头,就正对望上皇帝的目光,见皇帝先前冷沉无温的双眸,此刻幽深如海,使人甫一对望,就像是陷入了无垠的幽邃深海中,然海水又并不冰冷,似有火山在海底暗灼,在她甫一落水时,就隐忍而热烈地裹挟着她,要将她拖至海底最深处,与他共同沉沦。
也顾不得违抗君命,慕昭因直觉感到危险,下意识就欲垂手,要离皇帝远远的。但她手刚一下滑,还没来得及离开皇帝衣襟,就被皇帝忽然伸手攥住,他紧紧攥着她一只手,望她的目光愈发漆黑深浓。
当皇帝暗自极力抑制心念时,少女忽然抬起的惊颤眸光,就像是爆起的火星突然扑入干燥柴火中,立引得一片心火暗自灼燃。紧攥着她一只手的动作,在慕昭看来,已极冒犯,然而在皇帝那里,却已是极度克制,已是他动用全部理智强压心念后,做出的最最温文有礼的动作。
望着少女惊惧至极的眸光,念着她给自己扣的那几顶高帽与她那有万分之一可能的决绝就死之意,皇帝边一只手将自己的衣襟解开,边艰难缓慢地放开她柔软细腻的手,声音低哑道:“为朕宽衣。”
慕昭惊惧地将皇帝看了又看,见他在放开她的手后,身体不动如山,似方才攥住她一只手,就只是因不耐她粗手笨脚地解不开那几粒金纽,而要自己动手、并无他意,忍着心中的畏惧与不愿,低首将皇帝束腰的玉带解开,将皇帝的外袍扯脱了下来。
在将被污的外袍脱下,望见茶渍已浸入皇帝身着的中单上时,慕昭心中是感到崩溃的。为皇帝除下外袍,已是她忍耐的极限了,若还要为皇帝脱下贴身的中单,亲眼见皇帝袒着半身,那将是怎样的煎熬。
幸而皇帝似嫌她粗手笨脚,没有要她继续为他解脱中单,就指向不远处的紫檀雕螭柜,令她从中取一套洁净衣袍过来。见皇帝就要亲自动手将有茶渍的中单脱下来,慕昭忙忙地低首走开了。
走近衣柜时,她步伐飞快,好像身后豺狼虎豹在追,但等将洁净衣袍拿在手中,需走回皇帝身边时,慕昭的步伐就缓之又缓,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似能走出天荒地老的架势来。
皇帝却也没有催她,就等着她磨,一点一点地磨蹭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