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是放不下, 伺候义父梳洗睡下后,季竹回到自己与其他小内宦同住的房中,在他人熟睡的轻鼾声与昏暗的夜色中默坐许久, 还是起身点了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灯光, 打开属于自己的箱笼,将里头藏得最深的一只小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内装着的, 是一只干稻草扎就的蚂蚱。当年在虞山山脚下的农舍时, 女孩推他出去晒太阳, 一边同他说话,一边用稻草编扎了一只蚂蚱送给他。
他当时苏醒没几日,已从救治他的男子口中, 知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知是该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 还是为从此身体残疾而难过,正暗自伤郁时,见女孩在阳光下递了一只蚂蚱给他,灿烂的冬阳为蚂蚱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好像风吹时微一振翅,就能够飞起来了。
他愣愣地接在手中时, 女孩对他说,现在只能送他这个, 等明年春天到了,碧草青青时, 再用细长的草叶, 编扎一只青翠的蚂蚱送他。明年……他因她的话想及明年早长莺飞时, 想他本已无父无母已是孤身一人, 可若明年女孩还在他身边,他可和她作伴长大,并不孤单,那么这世道,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难过……
可却没有明年,救治他的男子,女孩的季叔叔,坚持将女孩送回了她舅舅家。临别时,女孩依依不舍,央求她的季叔叔要回来看她,并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回来找她。直到他被季叔叔带着走远,女孩犹伫立在慕家大门前,他回首时,犹能望见女孩小小的身影,伶仃地支在府门的阴影下,似一株小草,风一吹就会倒下。
他不住地回头看,问身边的季叔叔,他们何时回来找他。季叔叔却说,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找她。他一听,顿住脚步,就要回身朝远处女孩所在跑去时,被季叔叔用力攥住了手臂,这个在女孩面前温善和雅的男子,对他露出冷厉的一面,眸中幽闪着骇人的寒光。
季叔叔说,若他不听话,他就杀了他。他信他做得出来,因在农舍的那段时日,有一夜,女孩因倦累熟睡,而他因身上伤痛难以入眠,不想自己辗转反侧打扰女孩睡梦,就默默起身半夜外出时,有撞望见白日里温和的季叔叔,身手矫健地杀了一个陌生男子,手段利落地将其毁尸灭迹。
那一夜,季叔叔有一瞬是对他动了杀心的,他能感觉到。但将沾着血的手扣上他的脖颈时,季叔叔望了一眼女孩所在,又无声地放下了手。季叔叔答应过女孩,会救治好他、会照顾他,为此而放过他。也为这一承诺,季叔叔后来将“听话”的他,带入宫中,设法寻来良药治好他身上其他伤处,使他这体残之人,能有一方安身立命之地。
他活下来了,那她呢?她活得好吗?刚入宫时,他就把草蚂蚱藏放在一木盒里,每当夜里想她时,悄悄地拿出来看。同住的小内宦中,有个叫周盛的,性最跋扈,好结伙欺凌。周盛以为他这木盒里藏的是金银珠宝,几次索要不成后,就令几个小内宦将他强按住,抢了他的木盒并强撬开,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
见不是金银珠宝,而只是只稻草蚂蚱,失望的周盛将他狠狠嘲笑一番,就要将草蚂蚱凑近烛火烧了。他那时大伤初愈,身体还虚弱得很,也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硬是冲开了几个人的禁锢,从周盛手里抢回了那蚂蚱,并因冲抢的动作,使周盛被倒下的烛火烫了一下,半张脸燎起血泡。
结果自然是周盛暴怒发狂地领着人打他,他难敌众人围殴,既打不过又逃不开后,就将身体蜷成一团,将那只草蚂蚱护在身下合拢的掌心中。他不知那一夜最终是如何结束的,只知他是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见季叔叔坐在榻边,手里正拿着那只草蚂蚱。
季叔叔不看他身上的伤势,只轻捻着那只草蚂蚱问他,“这很重要吗?”
他点头。季叔叔又看着他问:“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他定定地望着季叔叔道:“如果不是她在雪地里发现了我,我的性命早就没有了。”
季叔叔微微一笑,将那只草蚂蚱还给了他,看向他遍体鳞伤的身体道:“才治好了,又糟践成这般,你若死了,我就成失信之人了。那帮人打你,你就不会打回去吗?当时倒下的烛台离你不远,你若奋力抓起烛台刺向他们,他们赤手空拳,未必就能胜过你。”
原来当时季叔叔就在外面看着吗?!他心中惊懵,讷讷地回道:“周盛的干爹是内府局令周巍,我不敢真伤了他……”
却见季叔叔淡笑着看着他道:“周盛能找干爹,你就不能拜一位义父吗?”
他懵怔片刻,忽地明白了季叔叔的意思,连忙忍痛下榻,倒头要拜。只是就要叩首时,他又猛地顿住,因他突然想起,他虽未抄烛台刺伤周盛,但已然不慎用烛火烫伤了周盛半张脸,已是将周盛得罪了,也就是得罪了内府局令周巍。
……如果他拜季叔叔为义父,会不会连累义父,也成为内府局令周巍的眼中钉……义父只是内书堂的讲师,不仅官阶远低于内府局令周巍,手中也无实权,不似周巍有权有势、人脉广通……
他因犹豫僵跪在那里,季叔叔见他不动,问他因由。他将心中顾虑说出后,见季叔叔眸中微闪过一丝讥讽,冷嗤一声:“周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