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的一只手, 正牵着少女的裙摆,少女因此身子微颤向后畏缩,但又似因深知自己是无处可逃, 仅是下意识身子向后,尽管眸中溢满戒备恐惧,而没有就跳下白石跑开, 只是紧攥着自己衣裙的手,苍白用力地指节突出, 昭示出她此刻心内, 对眼前身着龙袍的男子, 是如何厌恨恐惧。
因在少女身前屈膝弯腰, 父皇身着的玄金龙袍袍摆, 沾着了地上的尘灰,但父皇对此并不在意, 只是小心翼翼地为少女整理凌乱裙摆。少女畏极了父皇, 可父皇此刻对待少女的态度,并不冷厉,他那素日冷凛威严、一跺脚能叫江山抖三抖的父皇, 这时在少女面前, 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少女眸中泪花儿,简直像比朝堂上的军国大事还要棘手,父皇为此急到面上出汗,手足无措, 一边弯着腰为少女整理凌乱裙摆, 一边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无奈告罪道:“小姐, 是朕不好……小姐, 是朕错了……”
他心神惊震地怀疑自己听错, 可他没有,父皇虽一声声唤少女为“小姐”,但那语气,活像在唤祖宗。然而,父皇这样近乎屈尊俯就的态度,并不能使少女放松半分,少女对此只有本能的抗拒与厌恨,像若她能肋生双翼,定要展翅逃离父皇身边,逃得越远越好。
最终,裙摆已整无可整,父皇默默地垂下了手,并因仍半屈膝弯着身,微仰首觑看着少女面上神情,而少女依然沉默着,虽然眸中再无泪珠簌簌滴落,但那双哭过的泛红眸子,如是雨后的湖镜幽凉,映着雨后阴空云霾的眸底,堆积着散不开的忧郁。
一通山洞夺命狂奔、一番石上悲愤落泪后,十六岁的慕昭,渐从巨大的惊恐中缓了过来。她收了泪水,心也逐渐冷静下来,完全接受并消化了言先生就是皇帝这件事,并将与言先生的相识相交,以及今日与皇帝的相遇,在心中认真思量了一遍后,对皇帝并未将她按在石上侮辱而是此刻在她眼前道歉的表现,于心底暗暗下了结论。
只是又在惺惺作态罢了,就似之前身为“言先生”时,在她面前也装得正人君子、光风霁月。如端王孙那样的好色之徒,不也曾在她面前,忍耐色心,装过一段时间翩翩有礼的皇室公子。
皇帝这时既愿意装、既愿意演,她得顺接着,拖着他继续装演。若一味反叛,激得皇帝不顾礼义廉耻、直接无耻行事,在这没有第三人的空旷山洞,面对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她要如何保全自己?!
遂似是信了皇帝的解释和道歉,慕昭整衣敛容,从白石上下来,微屈膝,神情恭谨地向皇帝行肃拜礼道:“民女慕昭,参见皇帝陛下。”
听慕昭自称“民女”,神色似是恭敬实则戒备疏离,皇帝正觉心中不是滋味时,又听慕昭恭恭敬敬地向他道歉,既为不久前在山洞中误会他心怀不轨、差点持簪伤人,也为从前她不知他天子身份时,所说的那些辱谤天子、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默默看慕昭在“反省”完自己的“过错”后,深垂着头恭声对他道:“从前是民女不知天高地厚,在未见龙颜前,挟私见口出狂言。陛下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以至尊之躯扶倾济弱,不恃君权谋取私心分毫,品性昭昭,是为天下臣民表率,民女为从前私见,心中深愧。”
道歉请罪为假,这才是重点,这是要给他戴高帽呢!不恃君权谋取私心分毫,听似是既赞他在民间时仅以言先生的身份和她平等交往,没有依仗皇权逼迫于她,也赞他在山洞中时只是一心帮扶没有恃权强取豪夺,但也堵住了他当下及往后的行为,若他之后按耐不住依仗皇权来满足他对她的私心,那他就不是她口中称颂的这般,而是个十足无耻的老色鬼!
口中在夸,心中在骂吧?!皇帝早知慕昭是个胡说八道起来眼也不眨的小狐狸,这时也一眼就看穿了小狐狸的小心思,但也只当不知,心中只是无奈,无奈暗想她不哭了,不哭就好。
他真是怕了她的眼泪,她一哭,他心头就像下起了雨,心底一片泥泞不堪,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皇帝未回应慕昭的颂圣之语,只是看着谨守面圣礼仪的她,和声道:“不必多礼,你与朕……”
皇帝想说是“知交”,但又想慕昭先前跟他绝交,因犹豫要如何定义二人之间的关系,而顿声不语时,听慕昭已再向他道:“民女是来此处稍歇的,在此已耽搁许久,该回宴上了,如再不回去,韦小姐或会为民女担忧。”
如他此刻不许她走,甚至将她带回紫宸殿中,或又会重重地吓到她,将她这会强装的镇静吓得粉碎。皇帝见慕昭要走,纵心中不愿,还是在微一思量后,颔首允许道:“好,去吧。”
见慕昭垂眼向他一福后,转身就走,步伐越走越快,皇帝按耐着不提步的冲动,钉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慕昭越走越远。他知他此刻不能跟着,若又在后跟追看着,说不准慕昭会又绷不住夺命而逃。
他有这么不堪吗?也许全天下人里,也就数慕昭最厌他,将他看得一文不值,可他偏偏就对她这一个,动了心。现下一文不值也罢,终是见了,终是来日方长。他此刻放她走,是因他已决定,再不放手,系风筝的线紧握在他手中,早晚他是要将她收到身边来的。
原本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