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动后方觉意动, 皇帝微一怔后,默默攥紧了指尖。少女清透明亮的眸光,竟似比阳光还要热烈, 令人无法直视, 皇帝借饮酒低首垂下眼帘,半口农家米酒入喉后, 才想起自己在外是不会随意食用未经验毒的酒食的, 这会儿却在骤然袭来的心慌意乱下, 犯了错了。
是心慌意乱, 短时间内心神竟似不能自主。皇帝缓将酒碗放回案上, 但心中意乱却不能就这般轻轻放下。
农家自酿的江米酒香醇甜美,虽就饮了半口,却似因与心中意乱缠结,齿颊留香地使他微有醉意。熏暖的春风使他心中醉意更沉,他垂着眼没有看她, 可她娇音宛如莺啭呖呖,清润灵透,似玉珠落入春池,一声声在他心中激漾起无数涟漪。
她就在他身畔, 咫尺之距,似一伸手,就可触及她袖下暗香。沉醉春风中, 皇帝正心神摇曳、情思难禁时, 忽有多名孩童涌近前来,直接填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叽叽喳喳地将他摇曳的神思搅散在春风中。
“哥哥”“哥哥”, 顽童们还是看衣认人的年纪, 见慕昭穿着男袍,就认定她是一名年长的大哥哥,闹着问她,是不是会吹笛子?
慕昭将系在腰间的竹笛取下,笑着回答道:“会吹一点,不过吹得不好,并不擅长。”
孩童们都说一定吹得好,闹着请大哥哥吹上一曲,他们要依着曲子唱歌跳舞。慕昭被孩子们拉起来时,想起言先生也随身带着洞箫,笑看向言先生道:“先生同奏一曲可好?就……就吹奏先生作的那一支?”
虽已“纸上谈兵”,曲稿交流多次,但真面对面地同奏一曲,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皇帝自是欣然应邀,还未合奏心中就已涌起雀跃的期待。他见慕昭已横笛至唇边,自己也手按向箫孔,眸光与慕昭在和煦春风中一对望,随之响起的笛箫合奏声,就如月下鸣泉漱玉,流水淙淙,悠扬婉转地绕响在潍水河边。
其实曲子还未彻底定稿,但合奏之乐,却没有丝毫凝滞僵缓之处。笛箫相和的清音中,时而清亮笛声在前指引,时而幽清箫声做主导先声。两者错落起伏,当有一方因曲子尚未定稿而微有犹疑时,另一方即以流畅新乐接续上,当一方流畅续接,另一方也能随即心领神会,从而谱奏出更为曼妙的天籁之音。
笛声与箫声相辅相成、相谐如一,原本在数版曲稿交流下都因双方各执己见而未能定稿的曲子,在此时面对面的笛箫合奏中,终于谱写完毕。合奏至乐曲后半段时,两缕在风中追逐融合的清悠乐声,已宛如出自一人之手,水乳交融,难分彼此,余韵不绝。
似真有余韵不绝,笛箫乐声已止,可先前随乐起舞的人们,却没有因此停下舞步,依然尽情地在水边跳舞唱歌。慕昭在被孩童妇人们邀请一同跳舞时,笑看向一旁的言先生问:“先生会跳吗?”
言先生却未回答会与不会,只是看着她问:“小姐想看吗?”似因方才一曲笛箫合奏太过投入,神思尚未从中完全回转过来,言先生眸中犹流动着曲中的婉转之意,他定定凝看着她,日光下眸光湛黑幽沉,如能跌落人心里去,轻轻问她道:“你想看吗?”
慕昭含笑点了点头,言先生唇际也随即扬起笑意。他深深望她一眼,缓向后退了数步,就踢踏腾旋,作胡旋之舞。
灿金色的春阳如是天公照下的明滟灯光,言先生身着的暗红色缺胯春袍,因迅疾舞步,袍摆瞬间转如飞蓬。他似振翅欲飞,腰束银鞓蹀躞带上诸物,叮铃响似急雨,人影在飞簌雨声中旋转如风,一时雄健奔放,一时潇洒不羁,一时又叉手如却月,舞姿倏转柔软,如醉将倾,眼见将摔倒在地,引得围观众人担忧惊呼时,忽又劲腰一震,急蹴而起,腾踏跃舞,竟比先前舞姿更疾更烈,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火,将红尘千丈、万里山河,都纳入他盛大的明灼赤焰之中,一同燃烧起来。
围观人群早高声喝彩起来,慕昭虽未则声,但双目早似被阳光下热烈如焰的舞姿,灼得焰色盈然。尽管此时河边并无奏乐,可她心中却像一直有笛鼓节点,在随着言先生每一次的踢踏腾旋,在她心头流转跃动。目光追随、心乐飘扬之时,灿烈如焰的身影,已如风转至她的身边,向她伸出手来。
这是舞者间的邀请动作,于胡旋舞来说,如若接下,下一个舞蹈动作将是什么,慕昭心里清楚。但未忸怩,她的心早被热烈舞蹈所感染,所谓的男女之防在舞者间的灵魂悸动前,似是不值一提。她笑着起舞迎前,于是下一瞬间,她被明烈的炽焰裹挟起身,如是冲破牢笼的鸟儿,在言先生有力的臂膀下飞了起来。
天旋地转,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河水粼粼如金,波光明灭,她似是不知疲倦的鸟儿,不知栖息的鸟儿,在光华流转的天地间,自由地展翼飞翔。千万缕缠绕不休的愁绪,像都在流云轻风中散尽了,昨日她还在慈恩寺中忧愁不自在,但此刻在轻扬飞舞之时,她似冲破了天地罗网,挣脱了前世命运的阴影樊笼,再没有什么能束缚她,她自由地舞,自由地笑。
这一日,潍水河边欢乐的歌舞喧声,直至将近日暮时方才渐渐停歇。夕阳映照地溶溶碧水浮光碎金,言先生沿着潍水河畔缓行送她归家。粼粼波光闪烁如千万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