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位少女被引入陶然居后,殿下就一直在以之为中心,于四周来回徘徊绕走,负着手从长廊这头走到那头,再折返回来,中间走两步就要隔着雨帘望向陶然居,像是怕这几间清雅房舍,会忽然不翼而飞似的。
就像是得了件独一无二的宝贝,生怕一眨眼就会不见,所以要时时守看着。亲卫凌风边侍随着主子殿下,边在心内暗暗想着,想若那名少女此刻不是在沐浴更衣,而是在做诸如抚琴作画一类男子可看的事,想来殿下不会如此刻任少女离他这样“远”,而是会直接坐守在少女身旁,亲眼看着她。
此前从未见过殿下如此。虽然殿下方是十七岁的少年郎,但因出身在皇家,生母是汝南裴氏的嫡女、位列四妃,亲舅舅官任左武卫大将军,两个异母兄弟,一个痴傻,一个体弱多病,殿下从小就在天子的偏爱、裴氏的期待和满朝文武关注的目光下长大,养成了少年老成的性子,行事时有着超乎年纪的沉稳与周全,少年人应有的飞扬跳脱,似是从没在殿下身上出现过。
但今儿,似是有了。凌风默默听着殿下略显焦躁的步伐声,暗想殿下在两月前的雁云山一战中立下大功,拎着戎狄乌桓王的首级去见陛下时,步伐也无此刻的急躁。正想着,雨势渐渐大了,殿下来来回回的步伐也终于停下了。
静伫负手望雨一阵,殿下忽然出声道:“雨下大了。”
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同他说话,凌风觑看着殿下的神情,迟疑着回了一声:“是。”
殿下静默须臾,又望着天道:“雨下这样大,一时半会不好走的。”
听口气像是在叹,但凌风暗地里有点觉得,殿下似是在欢喜雨下大了,像是雨下得越大越好,纵将燕王府淹了也无碍的。他默默看殿下眸光湛亮地望着漫天冷雨,又低低回了一声:“……是。”
他回话刚落,就见殿下倏地转过身来,向他吩咐道:“传话下去,摆一桌茶点到知春亭,要最好的!”
陶然居内,绢素屏风与鲛绡帷幕层层围拢的小世界里正水汽蒸腾。素馨起先在为少女宽衣时,见她斗篷内只穿着一袭中衣,且衣上染有血迹斑斑,吓了一跳,后见那血迹只是沾染来的,少女身上并无伤口,方暗松一口气,只仍在心底暗暗吃惊,猜想少女究竟遇到了怎样可怕的事。
可如此猜想着看向少女时,却又见她面上并无劫后逃生的惶惧之色,眸中泛着的是如这满室水汽的茫茫然,像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甚是无措。素馨想少女虽生得貌美但应出身不高,许是因此对身在燕王府感到茫然不安,遂一边伺候着,一边笑同她说起殿下的种种好处来。
慕昭木然地听着,心绪无措如乱麻。前世,她与燕王关系亲近到只差一道赐婚旨时,都没在燕王府沐浴更衣过,今世却不过才初见就到如此地步。她从重生之初就下定决心不与燕王走前世血路,可为何越是努力斩断她与燕王之间的牵绊,就却越与燕王牵连地更早甚至更深,今生……今生究竟会怎样呢……
满心茫乱无着时,燕王府的侍女们捧来一件件锦绣华服予她挑拣。慕昭只想穿件寻常衣裳就走,请素馨另外拿件简单的来,但素馨却道这是王爷安排,说时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慕昭不想为难素馨也不想在衣裳一事上多耽搁功夫,从那些华服中拣了件相对清素些的换穿上后就要走时,素馨却又拦说,现下雨大了暂时走不了,说王爷正在知春亭等着,请她过去用茶。
知春亭并非敞亭,亭四面雕镂有绡纱隔子,这时候因下雨合着三扇,仅燕王就近倚立的那道半掩开着。早春冷雨虽寒,但凉不了燕王心头热意,他心中如有小鼓暗敲,不知鼓点咚咚几回,人在亭外守等多久后,终见连接知春亭的曲桥游廊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迷濛烟水间,她在数名侍女的擎伞拥扶下,缓缓向他走来,身着的鹅黄袄子与淡绿罗裙,使人想起荷花新蕊与荷叶初展之色。燕王心神一漾,忽记起这知春亭四周的一池碧水植有荷花,忽地莫名就在想,等夏日到来时,他与她是否可在这知春亭内赏荷听雨。
落雨苍茫,心神如是一叶小舟,在雨势推逐下越发恍惚迷离了。当她缓缓走至他身前时,他竟如梦呓般轻问:“你是谁?”随即醒神,忙改问:“请问小姐芳名?”但又无法抑制心中迷恍,跟又忍不住问道:“小姐在上元节夜去过浮香茶楼吗?”
他一连三问,她神色未因此不悦不耐,而是菱唇微颤着似语又止后,凝望他的双眸忽然红了,濛濛水汽泛入她的眼中,她眼底浮漫起一片湿润的薄红,像是十分地委屈伤心。
在被端王孙凶恶欺辱时,她都敢胆大地执刀相抗,眸子里满是不屈与愤恨,没有半滴柔弱的泪意,怎这时候,在他不过只是问她名姓时,忽就眼圈红了,一副像是要哭的模样?难道在她那里,他比那仗势横行的端王孙,还要可恶可怕吗?!
燕王不解且手足无措。他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说错做错了,试着言语弥补,可却是枉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少女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直到雨停时都没有同他说一个字。
燕王无奈。燕王平生头一次知晓无奈二字怎么写,也头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