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他时能咬得更痛些。慕昭恨恨地喝着药,心中又想到了昨夜那场诡梦。她会死吗……她会真的死在这间蓬莱殿中吗……燕王将来真的会谋逆自刎吗……还有太子……其实关于太子,她心中一直有疑云未散,自秋日里那次东宫相见开始。
侍在一旁的云霜,看慕娘子平日虽不言语但多少会拿卷书看看打发闲暇,而现下吃了药后,就一声不语地垂首闷坐着想心事,怕她忧思过度又添病症,展眼四看了下殿中之物,笑对慕娘子道:“昨日陛下的赐物里,有一张绝世好琴,据说传有千年,娘子可想抚抚看?”
也不待慕娘子示下,迫切想让慕娘子暂忘忧思的云霜,就将那张赐琴连匣抱了过来。慕昭本来没兴致抚看,可目光无意扫过琴匣上篆刻的“青山有思、白鹤忘机”之句时,心中微惊,脱口就问:“这可是古琴‘鹤唳’?”
云霜见慕娘子有兴致,忙回道:“应是呢。”她不敢十分肯定,但记得数月前皇帝曾问内库,古琴“鹤唳”现在何处,当时内库总管回说是在东宫,而昨日她觐见陛下时,有望见东宫内宦奉太子命献琴入殿,晚间的时候,陛下的赐物里可巧就有一张琴,想来陛下赐给慕娘子的,十有七八就是太子殿下献上的那张,也即古琴“鹤唳”。
将琴匣打开、将琴抱出,果见琴底龙池处刻有“鹤唳”二字。云霜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笑对慕娘子道:“这张琴是昨夜太子殿下献给陛下的,陛下又赐给了您……”说话间,却见慕娘子神色变得说不出的古怪。
“鹤唳”琴,她曾跟一人提过,也只跟那一人提过……慕昭望着眼前的七弦琴,搁在凭几上的手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暮春里寒食清明时,她曾失踪了几日,当时燕王为寻她几将长安城掀了过来,而她其实人在城郊一处山居中,因在踏青时遭人暗害摔晕,被那山居中人救下,而后因腿伤不能随意行动,在居中休养了几日。
山居的主人是一位乔姓小姐与她的祖母。那几日里,她虽只承老夫人照料,而未与病中的乔小姐谋面,但因曾在夜里与其隔墙抚乐相和,彼此互有倾盖如故之感。伤愈回到舅家后,她与乔小姐一直以书信交往,起先聊说曲乐诗史,后便天文地理、民生风俗乃至私人之事,无所不谈了。
在信中,她曾向乔小姐提起,幼年时父亲告诉她说,天下最好的瑶琴名为“鹤唳”。因父亲将鹤唳琴誉为古今第一,她遂在信中与乔小姐聊起此事时,叹说如能有幸观抚此琴,真乃人生乐事。
因视乔小姐为闺中密友,她不仅常向其聊说自己所怀念的幼年虞山旧事,也会将自己当下正经历的困境向其叙说,寻求良友之策。当燕王殿下对她一再示情时,她就有将此事告诉乔小姐,说自己绝不会接受三妻四妾的男子。而一直与她保持通信的乔小姐,在她这封信后,就与她断了联系,此后再未有信来。
她曾担忧地再往山居探视,但山居却是蛛丝结梁、一副久未有人居住的模样,好像长达数月的光阴里,与她通信的是山中的精怪、一缕不存于世的幽魂。
再后来,燕王应了她的三个要求,她随燕王前往东宫见太子时,现下侍奉她的云霜姑姑,恰奉御命送墨至东宫。当时燕王赞父皇赐墨墨质绝好,想要太子书写看看,太子殿下便应二哥之请,命人研墨铺纸,挽袖随写了几个字。
而她,在望见太子所书的瞬间,猛惊得心弦一颤,只因太子的笔迹,实在是像极了乔小姐。乔小姐书法神采超逸且自成一派,并非临摹自“颜柳”等大家,也无寻常女子笔下未免拘泥的秀气,飘若游云,洒脱自然,常人难以有此造诣,应少有人竟能如此相似的。
但,只是巧合罢,周朝人口三四千万,这中间就真有两人造诣相近笔迹相似,有什么稀奇呢。她当时如此心想,也因那日见太子时,太子没有对她这慕家三娘有半点似是故交的表现,他真像与她是初识,在燕王说她是唯一的燕王妃时,当即就笑唤了一声“二嫂嫂”。
若字迹可说是巧合,那今日,这张“鹤唳”琴呢……慕昭已极心惊神摇时,又见琴匣里还放有一封信。信封用纸和封内的折枝梅纹笺,与从前乔小姐来信别无二致,而那笺上字迹也再熟悉不过,她/他说,她/他要来见她,要来见她……
捧着折梅笺的手,颤颤难止时,慕昭忽觉腹中痛楚侵袭,直似剧毒发作将要肝肠寸断。她在众侍的惊呼声中,呕出一口血来,痛得跌下坐床时,又听殿外忽然喧哗起来,像是看守蓬莱殿的侍卫正拼力拦人,而来人却也非闯宫不可,随一声长剑出鞘的清啸,太子的嗓音焦急响起,“快让开,孤是来救人!”
刀剑相击的铮鸣声中,又一声“陛下驾到”如雷掣长空。这之后纷扰,慕昭再也听不清,濒死的模糊视线里,她只依稀见有玄色身影冲入殿中,她没有能等到那人影近前,残息已断,手臂无力垂沉,薄薄的信笺从指间轻飘飘地落下,浸透在地上鲜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