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皇后御下严, 坤宁宫的宫婢宫嬷也深谙后宫的生存之道,不该说的从来不会多说。
顾长晋求娶容舒的事,闻溪也是这两日才听朱嬷嬷提起, 心中自是又惊又骇。
惊骇过后,却是一阵如鲠在喉般的酸楚。
戚皇后面色淡了下来, 揉了揉眉心道:“本宫今日与太子起了些不愉快, 待得太子气消了再说罢。”
说罢,又轻轻握住闻溪的手,认真问道:“你是本宫的女儿, 却不能认祖归宗,可会恨本宫与你父皇?”
戚皇后望着她的那双眼是一个慈母才会有的眼睛, 满是愧疚与怜爱。
闻溪垂下眼睫, 不语。
戚皇后见状, 便柔下声音道:“本宫当初将你换走,乃是逼不得已, 日后本宫定会好生补偿你。”
闻溪这才轻轻地道:“我不曾怪过你们。”
戚皇后欣慰地笑了笑:“那便好,今岁的除夕家宴, 本宫会正式收你做义女, 届时你父皇会封你做郡主。”
说到嘉佑帝, 她微顿了顿,又道:“你父皇先前来坤宁宫, 你都在昏迷中。眼下年关将近,他要处理北境的战事还有大胤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大抵要到家宴那日方得闲,你莫要多想。”
即是家宴, 那么除夕那日定然可以见到长晋哥了。
闻溪心脏微微一跳。
“溪儿明白的。”她望着戚皇后, 消瘦苍白的脸露出点儿依赖与孺慕, 问道:“方才……母后与长晋哥因何不愉?”
听见她唤了声“母后”,戚皇后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只下一瞬,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那点子喜悦之情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太子的婚事。”戚皇后面色一冷,道:“刑家与大皇子从不曾放弃过储君之位,本宫不过是希望太子能选一个对他有裨益的妻族。偏偏他——”
戚皇后话音一顿,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闻溪的手,叹了声:“不提也罢,总归日后太子会明白本宫的苦心。”
许是不愿再提太子的事,戚皇后说完这番话便岔开到旁的话题去,陪闻溪说了一刻钟的话便离开了偏殿。
没一会儿,朱嬷嬷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御膳房刚做好的荔枝甜羹。
“闻姑娘,这是皇后娘娘特地命人给您做的甜羹!”
这样的大冷天,荔枝这样的果子可是千金难求的稀罕货。
可见戚皇后是当真疼她。
朱嬷嬷一勺一勺地喂她,待得甜羹见了底,闻溪借着朱嬷嬷俯身给她拭嘴的功夫,在她耳边悄声道:“皇后想亲自为长晋哥选太子妃,今儿二人正是因着这事闹了龃龉。”
朱嬷嬷面不改色地直起身,端着碗出屋,沿着长廊往正殿去,旋即便见桂嬷嬷一脸紧张地出了正殿。
朱嬷嬷望着桂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缓缓住了脚。
思忖片刻,她捏紧了手里的空碗,快步追上了桂嬷嬷。
此时的东宫,膳房里的厨娘们也正忙着呢。
知晓太子殿下要回来用午膳,个个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按照兰萱递来的食录半信半疑地烤起鹿脯。
顾长晋却不急着用膳,在储英殿换下朝服,径直往紫宸殿去。人才刚走到月门外,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嬉笑声。
举目望去,几个婢女正在廊下踢着毽儿。
跳跃在空中的毽子垫着皮钱,皮钱上衬着几块儿铜钱,再用皮带紧紧缚起几片毛色艳丽的雕翎。
毽子很新,一瞧便知是新作的。
几个婢女踢毽的技巧十分生疏,却玩儿得不亦乐乎。
顾长晋眸光一转,落在不远处那身着天蓝袄孺,雪青色八福裙的姑娘上。
小娘子梳着简简单单的蝉鬓,望着前头踢毽儿的婢女,唇角含笑,额角微汗,一看便知是刚踢过毽儿。
从前一到落雪日,她也爱在松思院带着盈月、盈雀还有小厨房的两个烧火丫头里踢毽儿。
她踢起毽儿来就跟跳舞一般好看,轻轻松松便能踢出数十种花样儿来,诸如金龙探爪、喜鹊登枝、狮子滚绣球。
踢毽在大胤是百戏之一,她这一身踢毽的技艺便是幼时在扬州跟辞英巷一位耍百戏的老师傅学的。
容舒头一回在松思院踢毽时,还是二人成亲的头一个冬日。
那会他还宿在书房,一日提前下值,路过松思院时,听见里头一阵喝彩声,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样一个朔风凛冽、白雪皑皑的霜雪日,她身上那嫣红的裙裾在风里起着舞。
苍茫茫的天地间忽然便有了浓重的色彩。
铜板拍出一串清脆的丁铃声,艳丽的雕羽仿佛有了灵性,在半空中起起落落,宛若正在雪地里跳跃的雀鸟。
小娘子一面儿踢,一面儿笑着道:“喏,这就是喜鹊登枝,再来给你表演一个狮子滚绣球。”
说着身子轻轻一转,“叮”一声地将毽子踢向高处。
两名烧火丫头看圆了眼,跟着盈雀、盈月一块儿拍手欢叫起来。
顾长晋头一回知晓,原来藏在梧桐巷深处的这间灰暗而寂寥的屋子,也会有这样如歌快板般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