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善变,朝暮不一。
自古君臣关系从无坚不可摧,今日忠臣,明日起事者不在少数。
得民心者得天下。顾长亭不仅得民心,还有明暗两重势力为他摇旗呐喊,若不尽早培养自己的亲信,真到事发那日追悔莫及。
秦恕倒不是怕顾长亭夺位。
登基之初甚至接受顾长亭提出的宫府一体制,让顾长亭组建以他为中心的内阁,更高效的选拔人才。
那时科举尚未开办,朝中官员以察举为主,暗中操作,才不配位的大有人在。秦恕相信顾长亭识人的眼光,也把信任二字做到极致。
但宫府一体制令相权迅速放大,皇权反被削弱。
除国政事务以外,内务长官也由顾长亭举荐的人担任。这能抑制宦官掌权作乱,但也意味着皇帝失去任命自己亲信的权利。
换别的帝王绝不会允许顾长亭内外专制,架空皇权,秦恕允许。只要顾长亭纯粹清政之心不变,秦恕愿将皇位拱手相送。但现在却怕顾长亭冷酷的那面显露出来,风云都将变色。
就在秦恕沉默之际,百官跪地,齐声恳求他收回成命。
秦恕让襄王和顾长亭归位,命百官平身:“朕担心顾相操劳过甚,想让他安心养病。”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吏部呈来的折子中提到几个优良贤才,祖上若无不良记录,让他们去地州为官。”
吏部尚书出班领旨。
秦恕又道:“宜州牧,旬阳节度使,安理刺史在地方上作为突出,朕想将他们提拔上来,众卿可有异议?”
天子点名,正常升迁,百官怎敢有异议,齐声道:“陛下圣明。”
秦恕看着顾长亭,问:“顾爱卿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襄王却有疑问:“陛下突然擢升地方官,是列位朝臣在任上出了纰漏,故有此举?”
这话提醒了昨夜参加“殿试”的六部重要官员,心中忐忑不已。
秦恕扫了扫那些人,说:“确有臣子未通过朕的考核。虽不至于尸位素餐,但才干不足以胜任其位。暂时降职,补发一年俸禄,去地州历练些时日再回朝中。”
“朕就不一一点名了,望收到调迁文书的卿们安置好家人,早日上路。”
上路二字令六部官员脊背发凉,不知上的这条路有没有终点。
襄王叹气,不再多言。
“无事退朝。”秦恕一宿没睡,身心皆疲。
散朝后,襄王与顾长亭并肩而行,说:“子逸今日很反常,你可知缘由?”
顾长亭看着漫漫长路,欲言又止。
秦恕为何反常,他一清二楚。
用地方官员替换中央官员是出于防范之心。不在朝堂上点名,是想耳根清净。
“陛下常来相府探病,王爷应有所耳闻。”顾长亭平缓道,“但陛下上朝便是九五至尊,龙心圣意下官不敢妄加揣度。”
“子逸越来越独断专行了。”襄王叹说,“你我之外无旁人,你有话直说,你们之间是否有了矛盾?子逸为何生罢相之心?”
“陛下不想下官太过劳累。”
襄王不信:“朝上听你说那几句话并无辞官打算,你莫拿虚话搪塞我。”
“下官绝无搪塞之意。”
性直的襄王快被慢言细语的顾长亭急死了。
在顾长亭这儿问不出实话,襄王扯着他的衣袖去找秦恕。
襄王的步子迈的大又急,顾长亭跟不上趟,护着肚腹气喘吁吁:“王爷要带下官去哪里?慢些走。”
襄王这才想起他身体不好,脚步慢下来:“去找子逸当面问清,他这会儿应当在御书房。”
顾长亭知道秦恕需要冷静思考的空间,提了提被襄王扯得歪斜的衣领,说:“王爷自去吧,下官体弱,跟不上王爷的脚步。”
“那便慢些走,出去坐本王的轿子。”
襄王今日非要做那调停者是因为惜才。
归朝的这些日子,襄王不仅听闻了顾长亭的作为,还亲自到实地去看过,走访了好些人家,一提顾相,淳朴的百姓无不夸赞。
百姓们没见过顾长亭本人,以为他是臂粗胸宽的壮汉,拿出为他缝制的布衣聊表心意,展开宽大的衣衫把襄王逗笑了。
襄王说:“心中装着国与民的人穿不了这衣裳,他们夙兴夜寐,衣带渐宽。顾相更是瘦若清竹,一阵风就能吹走。”
百姓一听心疼坏了,赶紧拿出鸡蛋、鲜肉要送给顾长亭补身。
襄王推辞不过只能接了,他已命人将这些东西送去相府。
如此贤相,千载难遇,襄王绝不会让人才流失。
顾长亭拗不过襄王,只能拿起他最不愿听的话说:“王爷担心陛下与下官走得太近,如今陛下疏远下官,王爷理当高兴,为何要拉着下官去见陛下?”
襄王停步,道:“我拉你去见子逸是为国事,不是让你们亲近。便是你们私下来往甚密,我眼不见心不烦。”
这话说得有些松口。
襄王想开了,只要顾长亭保持初心,为民请命,他与秦恕关系如何自己不再过问。即便过问也不起作用,何苦做吃力不讨好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