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为顾相喊冤的百姓又聚集堵道了。”大理寺狱守来报。
“从速驱散!圣驾将至,出不得乱子。”督办此案的大理寺卿焦头烂额。
自从顾长亭入狱以来,日日有民众持万人血书,为他鸣冤叫屈。
百姓不信帝王之师,百官之首的顾长亭会包庇通敌的族人,做叛国之事。
如若没有顾长亭的清政内治,积弱已久的离国就没有现在的安顺昌平。
大理寺卿比喊冤的百姓还着急,但毫无办法,顾相自愿入狱,圣上都拦不住。
昨夜已将敌国细作捕获,希望这次能送顾相出狱。
不出半个时辰,天子御辇携风而来。
早已候着的官吏们俯首跪拜,齐呼万岁。
大理寺卿近前,双手呈上审问笔录。
天地寂静,惟余驾车马匹吭哧吭哧的喷气声。
公公传话:“梁国细作何在?”
大理寺卿忙答:“回陛下,关押在刑房。”
秦恕下辇,赭黄浮金九龙袍天威庄严,袍摆掠过众人眼角,扬起压迫凛冽的风。
阴冷潮湿的牢狱甬道浮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腐之气,石壁火盆里的赤焰噼啪跳跃,明暗不定的光映照着秦恕英俊深邃的脸,沉冷脸色令帝王之威更显凌厉。
重锁打开,秦恕压低眉眼,踏进血腥刺鼻的刑房中。
捆绑在刑架上的人听到动静抬头,见离国天子驾到毫不畏惧,高声道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我乃梁国使臣,吾皇倾慕顾长亭的才能,想要他。你利用完顾长亭,将功臣囚困狱中,弃若敝屣不如将他献给吾皇巩固邦交。”
秦恕冷眼看着那人。
他登基前,离国一直以卑微的割地和亲方式与梁国维持脆弱受欺的邦交关系。
如今国力日盛,但未对外征战,耻辱未雪,一个卑贱的细作都敢对天子不敬。
那人以为这位登基不过四年的年轻帝王不敢动他,口无遮拦地明嘲暗讽:“你可知我大梁有一种狼,名曰白眼。求投喂时伏地乖顺,餍足后立刻噬主,野性不驯,人人见之捕杀。”
森暗的刑房内充斥着猖狂话语,秦恕手扶刑具,幽幽开口:“梁帝不够心诚,真倾慕朕的国相该亲自来请,你的作用到此为止。来人,将此贼挖眼割舌,施以汤镬之刑[1]。”
那人愣怔片刻,瞠目结舌,不复神气:“你、你敢这么对梁国使臣?!”
“偷鸡摸狗之辈也配做使臣?”秦恕眼中的森寒比骇人刑具更可怖,“朕的国相风骨峭冰玉,赤心并青云。你这腌臜狗贼没资格提他的清名。”
“你……唔唔……啊!”那人的下颌被狱吏捏住,开始行刑。
惨绝人寰的痛嚎声响彻刑房。
大理寺卿甚少观刑,眼见炼狱般的场景,胃部翻涌,几欲作呕。悄悄抬眼望天子,却是龙颜端肃,煊威赫赫。
行刑毕,血腥弥散。秦恕冷脸走出刑房,内侍已准备好清水、手帕和熏香过的新龙袍。
秦恕净手更衣,问道:“贼人可见过顾相?”
大理寺卿忙答:“回陛下,未曾见到。”
“将他的同伙剃发黥面,肉汤残骨装罐,一并送回梁国。”
“臣遵旨。”
“你们都退下,朕去看看顾相。”
秦恕进入狭长甬道,几番辗转,来到一间独立密室。
相较普通牢房,这里干净舒适得多。
密室铁门虚掩,浅淡天光与阵阵安神香从门缝透出。
秦恕在门外站了片刻,方才推开厚重的铁门,就着朦胧光影看着那个月华洗练过,清冷淡雅的人。
顾长亭侧卧于榻,发如流泉散于枕席,显得清瘦身子更加单薄,宛如琉璃瓦上轻薄的初雪稍纵即逝。
秦恕心中纵有万般压抑,恨不得将他强行绑回宫去。但真见到人,惊涛怒吼的心湖骤然平静下来,只想将他拥入怀中,好好疼爱。
秦恕缓步靠近矮榻,侧坐下来。
身后多了个人,独一无二的龙涎香气发散开来,顾长亭的身体微微一僵,说:“陛下,散朝后当去御书房批阅奏折。”
秦恕蹙了蹙眉,软语道:“长亭,你寻个由头将自己关在狱中,朕日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的气可消了些?”
半晌没得到回应。
秦恕暗叹。
从帝师到国相,这个清敛自持的人从不大喜大悲,就连被迫承泽雨露也未失态,只是一双深沉泛红的盈水眸盛着惊诧、不解、无奈的复杂情绪,叫人既心疼,又心醉。
秦恕看着背对自己单薄柔韧的脊背,恨不得立刻揽入怀中,但不能再强势令眼前人难受。
未尝情爱前不知何为欲望。
秦恕尚在东宫时,内侍往房里送女子,瞧一眼都觉烦,却对自己的老师偷偷动了心。
情窦一开再难遏制,装乖八载,秦恕差点憋疯自己。
若非得知顾长亭有辞官远走的念头,秦恕还不会借一场谢师宴装醉推倒他。
错事做完,有歉意,有愧疚,更多的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可短暂的满足之后是绵绵无期的冷淡疏离,再不见那个玉质润雅的君子明眸微弯带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