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伯爷出来活动下筋骨。”
随一阵脚步声响起,赵枭只感到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自己头上摸索着。
紧接着,一缕光线射入双目。
十分刺眼。
大概行进了五六日,期间历经数次短暂停顿,车队渐行至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这时,赵枭能明显察觉车外的交流声越来越轻快,停顿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心知,快出汉土了。路遇援兵而得救的概率,也趋近直线下降。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经过短暂的反差适应,虽双目还有些刺痛,但眼前景象已开始逐渐清晰。自己身处一节狭小整洁的车厢,此刻车门大开、一名壮汉正面色平静的望着自己。
壮汉看赵枭许久未见光亮、突遭刺激正不断揉眼调整。便后退两步掩于门口、遮住光线静候着,面上无半分不耐。
待片刻后赵枭神情舒缓,壮汉这才让开车门,侧立于道口、伸出臂膀摆了个请的姿势道:“赵将军,统领喊你过去。”
略带感激的看了眼汉子,赵枭便迈动快步离开车厢。霎那间,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映入眼帘,雄阔难以形容如此壮观、视线所及之处延绵百里,皆为青草。
此情此景,使人心中莫名涌入苍凉,又不自禁的发觉自身是多么渺小。
赵枭也有此感受。
“怎么样?草原美么?”
“美,如果不是被绑来,我想会更美。”没去看不知何时已来至身侧的刺客头领,赵枭望向远方似有似无的牛羊、缓缓吐出口浊气,继而深吸气以作替换。
听到这暗带不爽的言语,刺客头领嘴角轻勾、淡笑道:“哈,请见谅。明面请不来伯爷,不得已也只能行此下策了。”
“你明面请过我么?”
刺客头领面色一怔,倒不是因为被连番挑刺。任何人被逮了都会不爽,赵枭不过嘴上怼几句,实在算不上啥。他之所以晃神是察觉到,这赵枭似乎心里…
对他们乌桓没什么敌意?
没有寻常汉人对疆外游牧部族,那数代积累、根深蒂固的仇恨偏见?
他是汉朝人么?莫不是抓错了?!
“咳,赵将军…”
“安静点,难得来次草原。”
“我要呼吸。”
“……”
赵枭突然摆手,生硬的打断了刺客头领即将说出的话语,继而闭目大口吸起气来。看他上下不断起伏的胸膛,该是吸的很畅快很享受。后者被打断也不恼…
闭嘴止声,默默望着赵枭。
清新冰冷的空气随每一次呼吸在鼻腔打转,草香味弥漫。若要细品,还能感受出泥土淡淡的芬芳,这滋味令人上瘾。
而赵枭却无暇去感受,他在借此机会尽全力平复情绪。每与这刺客头领交流,他心中都会闪过阿饼及众亲从的面容来。尽管他并非古人,对游牧部族乌桓…
没有先天的恶感。
但在后天,却已结下了仇怨。是的,阿饼出身不过是他赵家的一个护院,众护从也只是乡间勇士出身,身份并不高贵。但他们却是为自己而死,那么…
自己就必须为他们雪恨!
但此刻自己被控制、表现出丝毫敌意或许就会被斩杀。并且接下来挑动乌桓鲜卑之间那强大而又脆弱的联盟,也事关重大,他不能因为一己之仇而坏大事。
他只能忍。
他岂会不恨?只不过竭尽全力伪装罢。鲜卑乌桓联盟之势不破,一旦事发,遭殃的是幽州数百万平民!他只能忍!
合上双目、大口喘息着,赵枭一遍又一遍的将权衡利弊后的结论告诉自己,不断强压着躁动的内心。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随心而动…
并没有那么简单。
随一口口灼热的气浪喷出,冰冷的空气终是舒缓了赵枭的心。
他眼中仇恨不再、情绪亦被彻底按捺,这才神色自若的睁眼开口。
“草原空气好滋味。”
“怎一个妙字可言。”
……
傍晚,众人行至草原内百里。
这时,已彻底远离了幽州辽西、脱开了大汉王朝的掌控。因为一路上没有丝毫抵抗挣扎、又恰到好处表现出善意,赵枭并未再次被蒙住双眼、关入马车。
他不仅没被绳索缚身,还分到了一匹骏马。是的,刺客首领似乎完全不怕赵枭骑马逃遁,还专门为他挑了匹好马。
据其所说,这是难得的千里驹。
赵枭知此无动于衷、没去尝试跑路,不紧不慢的跟在队伍中,时不时大声问询些游牧常识,这百余精锐也悉心解答。
行着行着,竟让人有种错觉。那神采奕奕、高骑在骏马上的被囚禁者,似乎才是这支队伍的主事人。而一旁那快步行进的百余精锐,苦兮兮的连马都没有…
像极了侍卫随从。
“赵将军,吃点吧。”
暮日渐渐垂落至天际,夕阳残留在视线中的半块额头已散发不出耀眼的金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黄、还夹杂着些红。
一种令人不安的红。
一种风烛残年的黄。
在夕阳红的烘托下,无边青草也失了原有的色彩,看起一片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