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大朝就在后日,御衍心头对于是去是留还不明朗。他往军营和城中各处跑了一天回来,见陈华黑着脸守在屋门口,就知道一定会有个决断了。
御衍一面摘下披风,一面出声询问:"所以有了什么结果。"
陈华有些难以启齿,低声道:"没有搜出任何东西。"
御衍神色晦暗,转过头面无表情:"是你没有搜,还是没有搜出任何东西。"
"到底国朝与士大夫同治天下,末将一介武人,还是没有进门。"
御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他往日怎不知陈华也是这样一个扭捏的性子,拿起军国大事开玩笑。
"但是。"陈华还没等语言开口,又继续说话,只是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并不分明。
"但是什么。"
"尚书以下,十数位朝官愿意捐出部分身家酬军。"
御衍起身掌灯,手中动作平稳:"他们一年那仨瓜俩枣,能凑出几两银子。"
像是为了故意打他的脸,陈华果断出声:"两千万两。"他分明看见自家说出这话,王爷的手中动作迟滞一瞬。
"多少?"御衍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回头看向陈华。
"两千万两,王爷。而且这还只是今日登门的十数家朝臣。"陈华有些羞于启齿,大周一朝对于士大夫不可谓不宽厚。开国皇帝周太祖甚至定下铁律,刑不上大夫。而从太祖到先帝,对于这些个士大夫更是无数次涨俸添假。
如今竟然是得了一群家贼吗?
御衍心头火起,却不免有些羞愧。他虽错误相信这群朝臣的人品,却不代表着他的思维有问题。能拿出两千万来,就一定能拿出四千万。而这样的亏空,他却只因外界甚至就是这群家贼的说法将其扣在明华身上?
"明日再登门拜访,说军饷不足!"御衍声音平静,陈华却晓得这是自家王爷气急了,于是赶忙应下。
陈华走后,御衍仍然觉得心中难以平息。他年少出镇一方,在天京这个大染缸里的时间有限,误以为这群人尽数都是自己和先帝的老师倪征倪太傅那般人物,却是把黑锅扣在了明华肩上。
中秋以后,天气微微凉了,御衍想要去和明华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夜色深沉,难以开口。遣人送来冷水冲身,随后他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海里都是明华那歇斯底里的样子,还有小皇帝和自家兄长类似的容貌。
约莫到了子时,御衍听见主屋有人推门而出,片刻来到他的门前,敲起门来。
"谁?"御衍伸手摸向枕下的长剑。愧疚归咎于愧疚,与防备无关。
"王爷,娘娘病得厉害,您许个便宜,让人去寻刘太医来看看吧?"
病了?御衍放下长剑,翻身而起,随手披了一件衣裳,推开门,却见青云哭得眼睛红肿,守在门口。
明华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厉害。她向来身子娇贵,不爱出门。前日被御衍气上一遭,她更是一整日没吃进东西。夜里又是哭了一夜,却又不好吵醒青云和小皇帝,于是闷着不出声。
等到早上青云来拉她起来,已经是浑身无力,面色潮红。白日只是萎顿,在黄昏前却迅速发起热来,人也昏沉,口里模模糊糊说着胡话。
御衍一面走在青云前边,一面开口:"她是太后,你让福总管去请刘太医便是,还先来寻我,何必耽误时间。"
青云性子单纯,没有上眼药的意思,只实话实说"天黑透之前,就已经去过了。福公公说没有王爷的令,他不敢自作主张。娘娘夜里情况不好,我这才求到王爷头上。"
此话一出,御衍身边跟着的福公公的干儿子阿何只觉得脊背发凉。莫说宫里,这宅院里拉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咱们王爷对这个太后明显不是什么好气,自家干爹不过是代王爷出气。只是他现在看在眼里,王爷和太后哪是什么不可开解的仇怨,分明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去寻你那好干爹,把刘太医弄来,晚了小心他的老命。"御衍咬牙切齿,在跨进主屋前最后一刻,给阿何落下一句沉甸甸的话语来。
阿何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愣神,扭头就往自家干爹所居的前院跑去。
明华只觉得模模糊糊的,好像回到了还在锦城的那些年岁。父王母后安在,兄长也待他如珍宝。还有那个从七岁那年,每月同他写信的黄蛮儿。
磅礴锦城为她矗立,一路开遍蜀地的红药盘绕青河,流光明媚只为她潋滟。
"我的阿华岁岁安康。"她看见母后说话时,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明华却只想出声,让父王杀死那个向来不开口的庶兄明珂,那是怎样的一匹饿狼,她如何不知。只是看着亲故的笑脸,她却丝毫出声的机会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她还梦见了重生前那杯毒酒。她端坐高台,身边坐着稚气的小皇帝。御衍那淡漠的神情注视着她,朝臣高呼万岁,她含笑代皇帝饮下那一杯贺酒。
是贺酒,也是索命的毒饮。
她还梦见那个说他是一朵红药的少年郎,指斥她是亡国的妖后,手中的长剑紧紧抵在她的脖颈上,眼中的淡漠同前世一模一样。她想挣扎,说不出的话缠绕在咽喉不能出口。
御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