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塞外请来的名医不懂宫中诡谲算计, 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声音出来的那一瞬满殿死陷入一般的寂静。
靠在软榻上的帝王手中捧着那晚浓黑的汤药,再看之时掌心已经不见丝毫颤抖, 仿佛方寸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认出来那又如何?”一身红衣的帝王靠在椅背里, 全然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一般, 抬起手臂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塞外名医震惊的看着他, 似是想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少年倚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满脸漫不经心的笑意, 眼里像散落着星光。
他回头看着魏和:“你去告诉老师,朕今日也好好喝药了, 老师今日来吗?”
只要他好好听话,老师就会来陪着他,而不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钻研医术不懂人间情爱的大夫皱眉看着他, 并不明白这一心求死的人究竟是为何, 他看起来并不惊讶,也就是说——
大夫眉间沟壑皱的更深,几乎有几分愕然:“你, 早就知道这药里有千日宴?”
是了,族里代代相传的蛊毒他如何能不知道, 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药不对, 却还心甘情愿的服毒?
大夫并不理解这些不惜命的人是如何想的, 他只是看着那个陷在宽大衣袍里还在朝外看的人,第一次觉得他期待的眼睛里仿佛有化不开的雾气。
——
楚倦处理完政事时已经深夜,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往外看了一眼, 偏殿魏和还等在那里, 从日暮等到如今夜深。
处理士族留下来的事颇费心力, 楚倦按了按眉心,有些倦怠:“他知道我给他下了千日宴了?”
003淡蓝色的荧光身体在风中飞了一圈:“知道了 ,但是死心值还是0。”
楚倦:“......”
半晌,竟是按着眉心勾了下嘴角:“他倒是倔强。”
颇有些百折不挠的毅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在殷今朝的饮食药用里加了千日宴之毒,殷今朝到底是个多么固执的人,哪怕是被当诱饵扔出去遍体鳞伤,给他下毒都不能丝毫死心。
“宿主,接下来?”
主角受这心理素质太难以攻破了,003也很忧愁。
白衣被烛火映的昏黄,青年按着眉心,沉默了一瞬缓缓合上眼:“你说,殷今朝真的能接受做我的傀儡吗?”
不择手段得到皇权掌控命运的少年,能否真的能接受权力一步一步为人夺走侵蚀。
有能力撕咬的野兽又能否当真如他所说,为心爱的人放下屠刀引颈受戮,甘愿走入牢笼?
——
三月的天更深露重,魏和等到半夜总算等到楚相处理完政事,连忙令小太监提着灯在前引路。
夜里不知怎的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敲在刚刚移植过来的杏花树上,满地都是打落的莹白落花。
殷今朝想同楚倦一起去一趟庆安寺,楚倦公务繁忙无暇分身,他便自己去摘了来,老师仍是不来,花都撑不住了,他于是命人直接拔了树栽过来,却不想春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打落了满地杏花。
有些事来不及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楚倦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殷今朝没等住他已经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嘴唇极薄却没什么血色,因为背后的箭伤一个月以来都只能侧着身歇一会儿,那双过分锐利的眼睛闭上的时候显出几分难得的温驯,像是依恋人施予温情的猫。
但事实上只有真正见到过他六亲不认手染鲜血的人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匍匐在黑暗中野兽。
只等着你放松警惕的那一刻骤然扑上,择人而噬。
此刻昏沉的野兽却眉头紧皱,细密的冷汗遍布了额头,楚倦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烫的惊人。
他似乎是做了什么可怖噩梦,单薄脊背细微颤抖着,而后在楚倦触及他的那一刻骤然睁开那双茶色的眼眸,一只手犹如铁爪一般死死攥住了楚倦的手腕。
那双眼里像是没有任何感情,又像是凝聚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彷徨,楚倦任由他握着,转头对内侍道:“陛下有些发热,去找个太医来。”
清冽的声音终于把人从噩梦的余音里唤了回来,殷今朝冷汗涔涔,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楚倦看了许久,手里却没有松开楚倦手臂,而后把额头亲昵的抵在了楚倦的掌心。
很烫,很热,还有被三月寒风一吹就凉下来的冷汗,殷今朝声音嘶哑像是彷徨不安寻求慰藉的猫:“老师,我做了噩梦......”
小太监已经领命出去了,魏和在外殿,外间是无尽风雨,好像只有老师这里能够让他暂时的依靠。
“做了什么梦?”楚倦坐在他身侧,声音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冷清。
“梦见了老师,”如今帝国的掌权者闭着眼,声音低哑,心口钝钝的疼,“梦见老师走的时候......”
他说的委婉,但其实就是楚倦死的时候。
原来他这么多年难以忘怀的梦魇竟是如此,楚倦指尖微动,依靠在他掌心的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我生下来就是在淤泥里的脏东西,第一次看见老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