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楚倦第一次看见永远温雅清冷的谢沉鹿衣襟染血的模样, 他踩过及膝深的荒草,步伐很慢,眼眸清亮而温柔, 在清晨雾气里仿佛有泪光。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他, 甚至记得他爱喝九露台......”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呢喃, 声音嘶哑:“你不让我碰, 却第一次见他就跟他走, 你记得他是故交好友, 却唯独不记得我这个枕边人......”
楚倦身在树上,他只能仰起头看着他,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瓷面一样冷白的肤色上却溅着几滴鲜血,给人一种嗜血又脆弱的反差感。
这样多的疑点,一开始说记得所有人, 唯独不记得他, 后来又说凤凰是故友, 又说在梦中梦见凤凰,这样颠倒的话术,自己怎么就没察觉到不对呢?
“我怎么,就信了,”他低低笑了一声,静静的看着树梢上的人, 像在仰望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微微偏过头,想是自己也费解,“殿下啊, 你说,我怎么就信了呢?”
他站在树下不再动弹,繁茂的桑葚树下是茂盛的荒草,有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勾住他的袍角,刺破他的血肉阻拦他前进的步伐,他却跟感受不到疼一样。
哪怕一身血腥,在抬头的时候只露出一双鹿的眼睛,澄澈干净如雪初霁。
“殿下,你曾经说永远不会骗我,你难道忘了吗?”
那些过去的誓言犹在耳侧,如今的局面却已差之千里。
谢沉鹿微微笑着,衬着一身染成血色的衣裳他美的惊心动魄,脸上的面具却有寸寸崩裂的趋势,一字一句:“明明,我才是你最爱的人啊......”
只是说出这句话来他眼里的泪水就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竭尽全力扬起的脖颈线条,滴落在荒草孱弱的叶尖,与露水混合在一起。
“殿下,难道忘了吗?”柔声细语也掩盖不了的是蓬勃的不甘心,他想好好问一问的,想好好跟楚倦说话,这是有记忆的殿下,可到最后却只剩下歇斯底里。
他根本无法冷静的问出口。
“普天之下六界之中,我才是你最爱的那一个!”
天界太子不善言辞,连表达爱慕也是沉默的,最好的情话也只是在某一日的午后谢沉鹿睡着以后轻声叹息,普天之下六道之中,最为在乎你的人,是我。
他那样模糊的一句话,谢沉鹿记了整整三百年。
楚倦垂眸看着远山薄薄雾气,似是有些怔然的模样,许久才低头看着几近崩溃的人,笑了:“可孤,不记得了,孤说过这话吗?”
他像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反问道:“孤怎么没有印象?”
谢沉鹿固执的望着他,大约想从他眼里看见什么,然而窥见的只有戳刺人心的漫不经心的漠然。
“三百年前碧霄殿仲夏的午后,那天殿下新酿了梅子酒,殿下当真不记得了吗?”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脸颊无声却汹涌的滑落。
他不死心的从记忆里翻找出那段记忆,用灵力恢复那日场景。
夏日浓长,他夜里睡不安稳,楚倦找酒中仙特意研制的方子以求能让他多睡一会儿,只敢在他睡着以后才轻声剖露心迹。
俊美的仙者伸出的手在抵达昏睡过去的人鬓角时又蓦地顿住,片刻后轻轻收回,似是怕惊扰了他好梦,嘴角无声牵扯出一个纵容又无奈的笑容。
“沉鹿......”
普天之下三界之中,只有我最心疼你,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
那两个身影在水雾当中渐渐隐去,消散无形,只剩下谢沉鹿通红的双眼,隐有期盼的看着他。
楚倦迎着他期盼的目光沉思了一下,似是在回忆里翻找这段记忆,笑的格外温柔:“原来真的是孤说过么?”
“那大概是孤年少无知,一时兴起口无遮拦罢了。”
他笑的愈发开心,简直是温柔与愉悦的结合,又喝了一口酒,修长的手指摇晃着酒坛子,眼睛格外清亮,看着谢沉鹿哭出来的模样像是意外的讶然。
“三百年都过去了,孤不过当日开个玩笑罢了,”他眼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爱恨没有嘲讽,“谢仙君不会当真了吧?”
谢沉鹿想笑却扯不起任何嘴角弧度,他觉得眼前好像一片漆黑,像看不见尽头的天幕,楚倦的话就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开来。
“玩、笑......”
每一个字都带着鲜血的涩然,他的眼眶一点一点红透了,整个人几乎有些摇摇欲坠,杀气直冲天际,却又不知道想起什么,硬生生把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意遏制住了。
“殿下,我错了,”他勉强咽下口中血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一些,更温和一些,“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站在树下,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捧出那套婚服,一身血腥,身上衣裳破破烂烂,唯有怀里属于楚倦的那套婚服依然完整,不见丝毫破损。
“三百年前是我有眼无珠,错看了自己的心意。”他伸手把婚服捧起,像是人间的少年人温柔的祈求心上人的注意,恰好身后是人间四月天,美不胜收。
“殿下,我们还跟过去一样好不好?”
“不要再说伤我的话了,”他似哭似笑,跌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