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场音乐会的后半段, 莫扎特都在哭。
她表情还维持在漠然,眼泪却一刻不停地从眼眶中掉落,让太宰治一时都有些失语。
他当然会许多安慰女人的手段, 毕竟按中原中也的话来说,为他哭过的女人可绕横滨湾一圈,乃著名的横滨渣男,满嘴花言巧语。
但此时, 他直觉那些话对于莫扎特都是无用的——他的花言巧语也从来没对她生效过,他常抱怨莫扎特的心冰得就像大理石。
现在大理石哭了, 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最后试探地把手放在莫扎特脑袋上, 很缓慢地抚了一下, 少女的红发触感像一朵蓬松的云。
宏大的合唱声里, 莫扎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潋滟的金光像是在她眼睛里荡碎了,让人想起波光粼粼的海面。
横滨是海滨城市,顺着河往下漂到尽头的时候, 就能看见大海。
但横滨的海岸很繁忙, 货轮来来往往,太宰治一般不会在那久呆,有的时候如果不小心漂过去了,他会站在沙滩边上看看夕阳。
现在, 夕阳仿佛就在莫扎特的眼睛里。
[……她在为了什么而哭泣?]
这个问题环绕在太宰治的脑海里,与许多关于莫扎特的谜题共同编织成属于她的信息网,在太宰治那如机器般精密的大脑里形成专属的个人名片。
最终也没得到答案。
一直到歌曲结束乐手谢场, 莫扎特才止住了哭泣, 她还坐在座椅里, 身子前倾倚在栏杆上。
按以往, 太宰治可能早就消失不见了,但把莫扎特就这么丢在这里的话,他估计自己就再也看不见那座危房的大门了。
很少有女性面对他的温柔攻势会不动心,偏偏莫扎特就是能做到软硬不吃。
太宰拿她也没什么办法,索性跟她一起瘫在了栏杆上,做一只快要软化的水母。
过了一会,他小声道:“莫扎特小姐?”
少女理都不理他,他继续道:“该走了哦?再不走的话,工作人员要过来赶人了。”
莫扎特一动不动。
太宰治苦恼道:“小姐你不会被看到,是没有关系,但是我就不行啦?会被当成精神病或者是阻碍秩序的无聊男人,抓起来赶出去的。”
这当然是借口,对于他来说,避开安保人员继续缩在音乐厅里也不是多难的事。
莫扎特微微偏了偏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刷”地站起身,椅子迅速弹了回去发出“砰”一声响。
她耷拉着步子往外走,此时音乐厅已经基本散场了,只有乐手和歌者还在舞台上拍着集体纪念照。钢琴表演者是个年轻的女性,一袭黑色长裙,手捧鲜花,和自己的团员一起面对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也是灯光最亮的地方,莫扎特隔着一层层座椅,望向舞台上笑着的乐手们。
她表情恢复了冷淡,眼尾没有泛红,眼泪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太宰治有记忆,没人能发现她刚刚哭过。
“走吧。”她短促地说道,向音乐厅出口走去。
坐在电车上,太宰治反思今天的行程。
邀请莫扎特去音乐会,深层目的是看莫扎特的反应,表层目的是为了哄她开心。
但这两个目的好像完成的都挺失败。
不过他也没感到多挫败,在莫扎特身上遭遇滑铁卢已不是一次两次,他都快习以为常了。
把怏怏的莫扎特带回危楼,危楼很偏,即使走出了电车站也还要走很远的距离。一路上两人各自沉默,太宰治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时不时瞥一眼莫扎特,又或是望向很远的地方,莫扎特则是闷头走,看也不看。
她的意识里,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你还好吧?]
[现在好点了。]她回答。
系统迟疑片刻,说道:[现在几个马甲差不多都稳定了,等莫扎特也回去……你就找个时间睡一觉吧。]
[不用,]五条千秋用莫扎特的壳子深深吸了口气,感到炎热的空气就像一把火一样烧进了他冰冷的身躯,他虚假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
[不用,]他重复道,[我已经耽搁太久了。]
太宰治没有认真听曲子,就算他认真听了,也不会有多大感触。
个人经历的不同,使一个艺术作品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染力,就像杀人如麻的杀手某一天为小说流泪,就像百亿名画在一些人眼里也不过废纸。
对于太宰治来说只是工具的一场音乐会,对五条千秋却会产生巨大的冲击。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音乐这么近了。
开始的钢琴奏鸣曲时他尚可以维持理智,还能欣赏表演者那令人炫目的钢琴技巧,但随着流水一般滑过的琴声,渐渐蔓延起来的还有回忆,和身体本身无法抗拒的冲动。
不止是他自己,他扮演的这些举世闻名的音乐家们,也已经有很久,没有与赖以为生的音乐相处过了。
他们都被这个陌生的世界裹挟着向前,以至于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忘了自我,忘了音乐。
忘了追寻自由。
眼角仿佛还残留着泪水,五条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