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话不说就按照海瑞的要求,退还了信中指出的那些田地,甚至还在回信中说自己因为学业、公务繁忙,一直很少顾及家中情况,竟不知还有这些事。他本人对此既震惊又羞愧,表示等忙过这段日子,一定会好好彻查一番,不负海公提醒之善意。
作为榜眼,他说自己以前学业繁忙倒也是个理由,旁人就算不信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此时他一个南监司业,到底有什么好忙的,那就见仁见智了。
但海瑞没工夫理他,既然他肯退田,海瑞也就暂时偃旗息鼓了。
如果事情只到这一步,海瑞和王锡爵之间的关系倒也谈不上很差,因为至少双方都没有撕破脸。
王锡爵虽然损失了一些田地,但他家不是单纯的“地主豪强”,是江南财阀更为典型那种“因商致富,继而买地”。田地某种程度上来说只是“投资不动产”,是在商业扩张一时找不到好方向、好机会时,用于“闲钱保值”的做法。
所以,损失固然是损失,但既不伤筋,也不动骨,了不起也只是一时肉疼,忍忍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王锡爵虽然避开了风声最紧的一刀,却在离任之时中了一枪流弹。
这事说来真是王先生倒霉,海瑞在应天这一通大战下来,把江南官场得罪了个遍,徐阶虽然倒了大霉,但在给门生张居正送了一笔银子之后,张居正找到高拱,代自己的老师去说和。
高拱虽然风闻张居正收了银子,但考虑到张居正毕竟本身是主张改革的,为徐阶说和可能只是碍于师生情面无法推却,于是决定收手——这里有个前提,即徐阶服软同时也就代表江南士绅官吏对于一条鞭法的推行已经捏着鼻子认了。高拱的目的既然达到,从名声上考虑也就不打算非得把人整死。
只不过这一来,海瑞就被坑了。
高拱只管政策推行是不是顺利,现在事情办妥,风声也从张居正这边放了出去,江南官员在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就想起复仇来了——当然不是对高拱,高拱圣眷太隆,他们自忖搞不定,他们的复仇是对海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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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紧接着海瑞就被弹劾了,不是一封两封,是雪片般的弹章从江南飞往通政司,进入司礼监,呈送穆宗案头。
接下来的剧情都是大家很熟悉的套路:海瑞上疏自辩,只不过作为外官,他不能像高务实这次谤君案一样闭门不出,工作还是得干的。
这一次海瑞的自辩,在时间上很碰巧,正好是京察期间。于是海瑞一事不烦二主,上了一道《被论自陈不职疏》,洋洋洒洒写了大几千字为自己自辩。
本来这没王锡爵什么事,因为王锡爵在这段时间里挺低调的,绝不和海瑞对着干。谁知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海瑞因为被弹劾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细碎琐事”,牛脾气上来了,在自辩中针对一大堆琐事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和举证。
这里头不小心提到了一句:“王锡爵见转北司业,抬轿直入二司,中道致害入皂拏责三十。”
按理说,海瑞这道又自辩又请辞的疏文写了大几千字,对至少数十起诬告都作了回答,而王锡爵这里一共才二十四字,实在不算什么,以穆宗皇帝的习惯来说,搞不好都没怎么细看,根本不碍事。
然而王锡爵是何等人?他重视名声羽翼的程度比高务实更甚,自然是闻之大怒啊。
这件事说的是什么?说王锡爵由南京国子监司业升转北京国子监司业的时候,大概是觉得自己又要回京了,重用在即升转北京这事是高拱的意思,于是有点膨胀,“抬轿直入二司”——架子大了点。
架子大点其实不算啥,但麻烦在于中途出了点意外,“中道致害”——海瑞没写明致了什么害,但大抵应该是撞伤了人吧。于是呢,海瑞就把抬轿的轿夫抓起来打了三十板子。
放在寻常老百姓眼里,这事自然是小事,毕竟挨打的只不过是轿夫而已,王锡爵本人一根毫毛都没伤着。
可是账不是这么算的,这板子虽然打在轿夫屁股上,可在王锡爵看来无异于打在自己脸上啊!
何况你打了也就打了,这事了不起也就在当地传上一段时间,等过些时日大家也就忘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事写进奏疏里去啊!
写进奏疏,这尼玛就在朝廷存档了啊,我王锡爵的这张脸就这么被你一巴掌抽到史册里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梁子就这么神奇的结下了。
海瑞得罪人是常有的事,他当时也没在意,事后才从旁人口中得知,不过却也没当多大个事——反正他老人家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也不差王锡爵一个。
从此之后,王锡爵再也没和海瑞有任何来往,无论公私都没有。所以,今日忽然接到王锡爵的信,海瑞自然一下子就嗅出其中的异味。
海瑞看了看信,却发现这信写得比高务实的信还要含蓄,不仅没有提往日恩怨,甚至连“南察”二字都没提。
王锡爵这封几乎没有任何油盐的信里,只有一句话颇为可疑:“江南以一隅之地而供天下近半,官绅百姓久苦苛政,百业凋敝,岂足长久?”
海瑞虽然刚直,但刚直并不是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