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看起来竟是那样陌生。
平日里,冷也好、热也罢,她仿佛总是镇定冷静,时而以她冷嘲的目光打量世界。
剑夫子刁难,她不退半步,敢出言质问;王氏下毒,她加倍奉还,敢杀人献寿;众人来围,泥菩萨执拗不肯退,是她投剑荡开,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余善身死,他颓丧沉沦,也是她一言不发,接过泥盘街当时诸般琐事……
他们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仿佛她永远能解决遇到的一切问题,不会被任何事打倒。
直到她躺在这里,无知无觉——
金不换无法去回想,在她连话都没说完便一头向前栽倒的那一刻,他竟觉得整个世界一下暗了,仿佛天塌了下来。
屋内点亮的油灯在摇晃,孔最、尺泽两名药童一个赶紧端出血水,一个立马捧来药瓶药罐甚至用酒烧过的短刀。
王恕还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手。
只是平素为旁人医治的冷静,这时全不知去了何处,无论他怎样用力,那只手也依旧颤抖不止。
他一抿唇,眼底掠过一抹决然,竟是干脆一针深深扎入自己手背,以骤然的痛楚,强迫自己归拢心神。
然后才重新拔针,要为周满施针。
只是一只手也于此时搭在他肩膀,身后响起一声叹息:“你心神大乱,乃医家大忌,施不得针,换我来吧。”
王恕抬头,便看见了一命先生。
自那条明显出现在他腕间后,一命先生便总是沉寂模样,甚至不大愿意出去看诊了,此刻只是从他手上,将那枚金针取过,放在一旁,又换了一枚新针,方为周满施针。
王恕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才如在梦中般,退到金不换身旁,与他一道煎熬等待。
一命先生是药王,是医圣,天底下再没有比他医术高明的人,可这一轮施针,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末了针收,竟然无言。
周满依旧躺在那里,没有半点苏醒的征兆,只心口位置,隐隐有一股凝结的深黑寒气。
王恕完全辨不清过去了多久,只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问:“师父……”
一命先生看着他,喉间却似吞了炭:“她伤势不算太重……”
王恕涩声问:“是什么毒?”
金不换闻言,身形陡地一震。
一命先生情知瞒不过,终于还是道:“毒起心脉,性阴寒,发于四肢百骸,侵奇经八脉,入灵台神髓……以金针刺药力进,无法驱分毫……”
王恕才听前面半句,便感一阵眩晕:“不,不可能……”
一命先生心中不忍:“徒儿……”
但王恕不愿相信:“不可能。”
他一压自己眉心,推开上前想要扶他的孔最,只走到不远处那靠窗的药柜前,翻倒了不少瓶瓶罐罐,方将原本压在最下头的那一本残破《毒经》取出,一页页往后翻到最末。
然而其上所载,终究击垮了那本就虚无的一丝希望。
王恕忽然觉得,这世间太多事,未免都过于荒谬:“人心之毒……”
剜心作毒,以极恶之人心血为引,百命方成。人越恶,毒越甚。
逢善得缓,遇恶更发。
心毒天应,不夺人命,然则非死无解,生当永受其熬!
可周满的一生还有多长?这世间的善有多少,恶又有多少?纵然性命无碍,可难道从此以后就要永远受这世道人心的磋磨吗!
王恕完全不知自己是怎样从里面走出来的。
月落星稀,雾霭透薄。
他慢慢坐在屋檐下,只低头看着自己那裹缠起来剑伤尚未愈合的手掌,用另一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却始终无法驱散那一股从心里蔓延出的颤抖。
金不换就站在旁边的廊柱前,缓缓闭上眼。
王恕想了又想,终于还是问:“为什么不去找她?”
金不换道:“她亲口说了没事,不用去,我便信了。”
王恕道:“可你明明知道,这个人心里藏了无数的秘密,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假话!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一具血肉之躯,并不是真的可以解决自己遇到的全部麻烦,她也会受伤,会倒下,会流血,甚至也会犯错……”
话到后面,他已经站起身来,眼底灼烫。
金不换岂能不知周满此刻所受之苦?只是一双眼陡然睁开,也并非无痛:“见她受伤,我心里难道就不与你一般痛吗!可是菩萨,当时情形,你要我怎么选?她向有决断,远胜你我——我除了信她,还能怎样?”
王恕攥紧手掌,心中发冷:“你凭什么敢信她?哪怕有一日她要去寻死,假言欺骗,难道你也一样信她,眼睁睁看着她去吗!”
金不换只道:“她想去便去,我为何不信!”
王恕绝不敢信他会口出如此混账之言,素日里从不与人冷脸的泥菩萨,终没忍住一拳朝他挥去。
金不换顿时踉跄一步,唇角磕破,溢出鲜血,可竟并不还手。
两人相对而立,只有黎明前的冷风从中间经过。
金不换望着他,眼底悲哀:“我自知有错处,若去了未必不能救周满。可这些都无关紧要。你我信她也好,不信也罢,又能怎样?今日有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