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周满前来取药, 王恕便知她不是刀伤,而是箭伤;不久又传出夹金谷一役的消息,宋氏近乎全军覆没, 陈寺更重伤于神秘女修之手, 王恕于是隐约猜到这神秘女修身份;后来剑门学宫春风堂内又见, 周满应对金不换的疑问,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谎, 事后更因他并未揭穿专程来道谢, 她的身份几乎已经明摆着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
今夜突传封城消息时,王恕便担心过——
会不会是她不慎露了行迹?
如今看她肩上伤势, 还有这一身尚未褪去的萧杀之气, 看来情况比他所想, 只怕还要糟糕几分、恶劣几分。
她手一撤,他先前被扼住的脖颈便是一松, 喉咙深处泛上来几分痒意, 没忍住皱了眉头,咳嗽起来。
周满先一掌拂过, 灭掉了边上燃起来的灯笼, 然后才问:“药有吗?”
王恕说:“有。”
他只借着窗纸里透进来的一点朦胧月光,走到桌案旁, 吹了火折子, 先将灯盏点亮, 然后才打开旁边一只药柜。
里面分门别类, 放满了药瓶药罐。
周满只扫一眼, 便道:“有药效快的吗?立刻能恢复的那种。”
泥菩萨刚拿起一瓶药的手顿住了, 回过头来看着她:“是药三分。效果猛烈之药, 必有伤身之患。”
周满道:“那就是有。给我便好,又不是不付你药钱。”
泥菩萨薄唇顿时抿紧,面上竟好似划过了一分不显见的怒意,只是他胸膛起伏一下,吸一口气按捺了下来,语气生硬:“参剑堂试剑服丹强提修为,已是揠苗助长,损伤根基;如今身有伤势,宜当静养缓复,你却又要速效之药,对自己毫无爱惜之意。周满,我是大夫,不是刽子手。”
“……”
周满总算抬起眼来,认真地凝视他。
王恕却偏背过身去不看她,仍拿刚才那瓶药出来,看来是不想理会她先前的要求。
周满觉得这人有些好笑。
只是她眸光流转,偏道:“你只给我寻常伤药,或恐能治养我病;可你若不给我速效之药,只怕会害了我的命。”
王恕清癯的长指搭在药柜上,不动了。
周满道:“此城已封,即便我有剑门学宫的剑令,可身上有伤,若还正巧伤在右肩,你让我如何脱身呢?”
她说这话时,便盯着他的背影。
那尊泥菩萨当真如庙里的偶塑一般,许久没动,从后面能看见他捏着那瓶药的手指骨节都发了白,显然在忍耐什么。
只是最终到底一松,妥协了。
他重开药柜,将方才那一瓶药放回,犹豫片刻,还是取下了最底那排左侧的一瓶药,又从边上拿下一只白瓷小罐,都往桌上一放,只道:“瓶中丹药服一丸,罐中药须得外敷。我去打水。”
然后顺手在桌上那砚台边缘叩击三下,顿时有一道清光波纹似的涤荡开来,将整间屋子笼罩。
周满不由挑了一下眉。
王恕简短解释:“隔音阵法。”
说完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转身出了门去。
周满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人是在生气,一时觉得微妙,没忍住笑了一声。
直到这时,她方有空打量这间屋子。
实在算不得宽敞,甚至有些局促。架上、桌上,甚至地上,都是堆叠的医书,屋内仅靠窗一张桌案,边上一只药柜,仅能容一人躺下的窄床设在东墙下,枕被却都叠得整整齐齐。
满屋都是一股清苦药味儿。
那案头上还有一本摊开的医书,边上就是王恕方才放下的药罐和药瓶。
周满拿起来一看,药罐里是无色无味的药膏,药瓶里却是浅红的丹药。
她直接从瓶中倒出一丸来服下。
丹药入口瞬间便化,一点滚烫的暖意迅速窜遍四肢,片刻后尤其聚集在肩膀伤处,隐约有痛痒之意,竟似已开始愈合。
“不愧是药王弟子,住的地方不怎么样,可什么好东西都有。”
周满放下那瓶丹药,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待得缓上一口气,才伸手褪去半边衣袍,查看自己伤势。
王恕用铜盆盛了热水、将两方净布搭在盆边,刚端了推门进来,便瞧见这般场面,不由停住。
周满坐在他桌案前,侧对着门。
沾了血的玄色旧衣半褪,露出右边肩膀,雪白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贯穿伤,狰狞赤红。
被鲜血粘连在伤口附近的衣襟剥下,牵动了伤处,周满疼得额头都出了冷汗,心中已不由暗骂:自己在义庄中下手还是太轻,合该削掉金不换半个脑袋,方能解她此时之恨!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转头看去,见那尊泥菩萨立在那边不动,便道:“一个大夫,还在乎什么男女之防吗?把东西放下吧,我自己来。”
大夫当然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
可王恕没想到她的伤深到这般地步。
后背这一面的伤口处几乎没有什么外翻的皮肉,轻易便可推知伤她的器物极薄极利,仅寸许宽,不是刀不是剑,更像是某种菱形的暗器一类的东西。且伤处隐约凝着几分寒气,显出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