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金不换心底竟生出几分惘然来,忍不住想:在她问“你倒不转身看看我什么样”时,他就应该冒死转头看看。
在山脊上,他足足站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夹金谷。
溪水已染上一抹血色,同行而来的修士们倒在山谷各处,陈寺依旧躺在之前的位置,伤重尚未醒转。
金不换站在水潭边,看看周遭的惨状,并未生出多少怜悯之心,只想:“人人都挨了箭,连陈寺都伤重昏迷,独我一人完好无损,若被问起,又如何解释?”
清霜般的月色照在他脸颊,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底却明灭不定。
这时看上去哪里还与“纨绔”二字沾边?
一番思量后,他竟弯腰从旁边昏迷的一人身上拔下箭支,在自己身上比划半天,终于手一狠,深深扎入自己左肋之下三分!
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袍。
金不换生平最怕是痛,这一时却咬牙忍了,过得片刻,才将箭支连着血拔出,掷在地上。
*
周满已走得远了,离开夹金谷时,甚至还顺路在其他几个修士身上搜刮了一些银钱,带走了自己先前丢下的斗篷。
陈寺的另一支金箭就插在上面。
只是先前朝她射的第一箭穿入山林却是去得深了,不便再寻了。
她携着两张弓、二十支箭,重新披上了斗篷,一路在山林中潜行,直到往东去了十多里,身体终于从紧张的对峙中放松了,被夜里迎面的清风一吹,才感到左臂处传来的剧痛。
冷汗一时淋漓。
借着林隙洒落的月光,周满往伤处望去,只见鲜血已将袖袍染作一片暗紫,那箭伤竟比她想的还要深上许多,正汨汨地淌血。
这般的箭伤,不做处理恐怕不行。
距离与神都王氏那位韦玄长老约定的半月之期,已只剩不到四日,若让人知道她身上有伤,难免遭致怀疑。
修士固然可以引天地灵气入体,自愈能力远超常人,可却不足以使这伤处在四日内完全愈合。
她需要一些药。
考虑片刻,周满改了路线,转朝小剑故城的方向去——
泥盘街三教九流汇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到得城外,她先寻了一处无人的破庙,照旧先将弓箭裹进斗篷,藏到破庙梁上,然后才进城,前往泥盘街。
整条街就一家医馆,开在岔路尽头。
有个说合适不太合适,说不太合适又似乎很合适的名字——
病梅馆。
周满到得街口,远远便看见前面一片瓦檐下悬了一只药葫芦,正是“悬壶济世”之意。
时近亥末,医馆前已没几个人影。
馆外廊檐下倒是有不少无处栖身的穷病乞丐,大多衣不蔽体,面带病容,躺在破烂的竹席上。
一名药童就支了个药炉,在外面熬药。
周满刚一走近,就闻见了清苦的药味儿。
那药童手里拿着蒲扇正在给药炉扇风,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抬头看见她时,驾轻就熟往里面一指:“看诊开方在左边,抓药配药在右边,大夫在里面。”
周满点头道过谢,便往里走。
只是没料想,她脚步才跨过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伤心的哭声。
周满循声望去。
那是个顶多六七岁的小孩儿,脑袋后面还扎着小辫儿,此刻就跟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站在诊桌前面,伤心地哭着,一边哭还一边拿袖子擦眼睛,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诊桌上躺着一只还没巴掌大的小黄雀,毛茸茸的脑袋垂下来,翅膀上沾满血迹,正哀哀叫着。
诊桌后面立着名年轻的男子。
因他低着头,周满看不清他模样,只能瞧见他头上插着简单的木簪,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旧道衣,身量颇高,只是过于清癯,倒真使人想起“病梅”二字来。
小孩儿抽噎着,满心愧疚:“它是不是要死了……”
那年轻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那只哀叫的小黄雀捧在手心,轻轻将一只手覆了上去合拢。
有轻盈的灵光在他指缝里闪过。
小鸟哀叫声忽然停了。
那年轻男子便笑了一笑,温温然开口,声音清润:“你看。”
清瘦的手掌打开。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黄雀,竟然活了过来,摇摇晃晃站在他斑驳的掌纹里,小小的翅膀一抖,便一下飞向空中。
小孩儿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忘了哭泣。
那年轻男子也抬起头来,注视着飞翔的鸟儿。
这下周满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两眉舒展,温润而平和,略显苍白的脸孔上虽似乎笼了几分病气,可因他唇畔含笑,反倒混成了一种微微清苦的悲天悯人。
那小黄雀重获新生,却是颇为高兴,挥着翅膀在医馆内旋了一圈,竟直接落在了周满的肩上,晃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用干净的喙打理着它鹅黄的羽毛。
周满不由一愣。
年轻男子这才发现医馆内来了新客人,举目看向她。
方才还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孩儿,此时已破涕为笑:“没事了,它没事了!”
小黄雀啁啾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