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眉心间的折痕压得更深,却依旧不动声色,任由她去了。
他总是这样,似乎就只离她两步远,勾着她不停地往前、再往前,诱着她逐步溺入苦海深渊。可当她陷入泥沼,几乎要被那铺天盖地的污泥淹没口鼻时,他仍旧站在那岸边,用依旧潇洒又冷清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她使劲最后力气,伸出手去抓他的绣着莲花纹样的皂靴,血痕斑斑、满袖污浊,他却在慢慢地后退,一步一步、退到她永远都探求不到的地方。
窒息的痛苦从胸间袭来,她猛地再次睁眼,满头冷汗,身前躺着的男子被吵醒,眼里是被打扰的不虞。
“鸦娘?”
“莫不是还在闹脾气?”
他似是被烦得紧了,揉着自己的眉心,霍然起身,甩袖下榻离开。
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却被他骤然回头时格外冷冽的神色吓住,慢慢蜷缩起手指,“朕说过,要守住本分,不该你想的便不要妄想。”
“你若不甘屈居人下,孤已然许诺,准你出宫,去嫁旁人。”
“是你强撞柱子自戕,孤才留你继续在后院。”
闻此言,她瞬时白了脸色。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即使是太子的妾,也不过是稍微光鲜一点的物件罢了。
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放自己离开皇子后院,嫁给他指了的那人为妻。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必看嫡妻脸色,而有他为自己撑腰,那人也必定不敢随意欺辱她。
只是,她想要的,并非所谓的堂正和名分。那些虚名,她官白纻,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鸦娘……”,她强迫自己咽下泪意,摇拽着他的袖子,“省的。”
对方见状,缓和下神色,“莫要得寸进尺。”
“陆氏入宫已成定居,我年少时与她有婚约,落魄时她也不曾有过背弃。”
他顿了顿,接着的一句,却叫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心头被生生撕扯开一道裂口,呼呼地灌着冷风。
“你若伤她,休怪我——”
“不念旧情。”
袖口从指尖滑落,她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胸口像是被什么巨物撞得支离破碎,疼到几欲昏厥。眼前的画面骤然出现裂痕,碎裂一地,化为烟尘消弭在黑暗中。
***
殷俶坐在官白纻的床榻边,慢慢地放下茶盏,顺势抹去唇角的水痕。
伺候的所有下人都被他撵了出去,太医也被敢去偏房里守着,偌大的内室,只剩他一人和床上气息幽微的女子。
他垂下眼,瞧着榻上昏迷着的人。她躺在猩红的被褥上,额头上缠了几圈素巾裹住伤口,面白如纸、眉心紧蹙,似乎一阵强风就可以将这人吹折。
她的眼角沁出泪花,睫毛飞快地上下抖动着,嘴唇不停地蠕动,似乎在努力地在挽留什么。倏地,她忽然朝半空中伸出手去抓握。
殷俶被她这副彷徨至极的模样晃动了心神,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二人五指交缠、掌心相扣,她五指长长的指甲陷进他的手背、发着狠。
殷俶见状,却忽然笑了,眼里的郁色也消散些许。
他空着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还有力气挠人,想来是伤得不重。”
官白纻的性子,太过偏执刚烈。一旦认准什么事情,便是几头牛都拉不回。她这样的人,不见血、不落泪。偏生,还是个从小没怎么受过旁人照料的,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手指缝里漏出的些许垂怜,就能让她被轻易触动,进而死心塌地。
犹记前世,在他清醒后,二人初见。
她那时还十分青涩,所有的心虚和不安都写在脸上,偏偏梗着脖子,装纸老虎唬人。
他不过寥寥几语,就轻易地戳破了她的遮掩,而她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狐狸,登时红了脸,色厉内荏地尖声叫喊出来,“我的确有意,但只是想攀附权贵。”
“皇亲贵胄,纳妾本是常事,我……不懂其中机关,亦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还是少年时期的女子,穿着宫里抬进来做妾时,统一的淡粉色裙子,青涩的面容上点着不相称的胭脂。发丝即便被上好的头油梳顺,还是泛着黄。除了天生玉白的一身皮子和那对亮得慑人的眼睛,没有更多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闻言,其实心中并无悲喜,却在看见那姑娘警惕中透着心虚的视线注视下,鬼使神差地往前探了一步。
她虽仍旧气势如虹,却登时后撤一步。
像极了,像什么呢?殷俶徐徐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
像他在幼年,背着陆皇后,偷偷养的那只小野猫。
雪白的一身皮子,却因营养不良而杂乱枯黄。它总是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待小厮在那附近倒掉剩菜剩饭后,才走出来。抬起一双爪子小心翼翼站在干净的边沿,低下脑袋不急不慢、挑挑拣拣地吃完,再跳到大石头上,一遍一遍地梳毛。
它虽是只野猫,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肯让自己变得有半分脏污和狼狈。
有一日,他实在没忍住,省下几口饭食,趁它偷食的时候凑过去,想将手里的饭食递过去。
却不曾想那猫受了惊,立时便一爪子挠过来。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