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苍客松静坐着,看着窗外的朝阳从天边一直爬上了中天。
窗外那些锣鼓喧天与喜乐声仿佛穿越了久远的时光,敲打在他的心头。
好一会,他看向墙壁上的画,随后起身走了过去,提笔在那山水图上的一处慢慢地勾勒起来。
唐叔悄悄地看着,那画上的山水亭里,只有一道轻轻渺渺的窈窕人影,细细看去甚是孤冷淡漠,遗世独立。
而苍国公此刻正在提笔在那道人影身边填绘上另外一道略高的人影,似极用心又似颇有犹疑。
唐叔看着心绪万千,都只化作了深深的感慨。
“老唐。”苍客松画着画着,忽然开口。
“国公爷?”唐叔上前等候他的吩咐。
苍客松淡淡地开口:“传令下去,从今日以后,国公府和苍家在我们手中的明暗势力全力扶植二少爷,坐稳这世子之位,将二少爷当做苍家未来的家主效忠。”
唐叔闻言,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苍客松:“国公爷,你不是说……”
绝不让二公子掺和进这一摊子争权夺力的浑水来,保住公子超脱其外,守住对大夫人的誓言么。
苍客松顿住了笔锋,有些讥诮又自嘲地道:“你看如今这态势,苍羽能摘出去么,既摘不出去了,那就索性坐稳了这位子,不管是太后党还是保皇党,世家家主的身份总能让他们不好下口,心生忌惮。”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不少都与朝堂后宫之间有着密切不可分割的纠缠。
说白了,就是帝王忌惮的尾大不掉,世家不是不可除,但非秦皇汉武太宗等强势帝王不可动手。
绝不是还在为抢夺皇位争执不休的当权者有本事轻动的。
唐叔迟疑:“但是,这事儿是不是要问过二公子,我瞧二公子……”
未必愿意。
“不必。”苍客松平静地打断他。
见自家主子分明已经是定了主意,唐叔慎重地抱拳:“是,从此以后属下等人一力效忠二公子一如效忠您。”
说罢,他退了下去。
苍客松冷眼看着那一笔仿佛怎么也描不好的墨影,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点讥诮与涩然地轻道:“玉钰,你不是从未将我纳入你的计划么,但从今日开始……我再不遵对你的诺言,那孩子是你我的骨血,此后生死都是我苍家的人,再脱身不得,你泉下有知……且恨我吧,恨得越深,越好。”
君在泉下泥销骨,他只怕她忘了他在人间雪满头。
宫中同样披红挂绿,迎亲仪式极为繁复。
各种礼仪祭拜,各种唱喏,让苍羽虽然早已心有准备,却还是在不知道鞠躬了多少次和磕了第几个头后,忍不住暗自后悔没有戴个护膝和多吃点东西。
到了拜太后这环节,她心中这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地去接新娘了。
寻常人家新妇婚礼时礼仪多,但到了皇家这里,尤其是位高权重的定国公主殿下的婚礼,各种礼仪兜头罩下来受着的却是她这个‘驸马’了。
萧太后也半点不为难她这个未来‘女婿’,不但盛装打扮,还心情非常好地免了她许多礼,只随便叩了个头,便送她去未央宫了。
苍羽瞅着太后那言笑晏晏,眉宇飞扬的样子,只觉得这位太后脸上满满写着……终于把定国殿下这瘟神送走,拿回权柄的得意。
她暗自摇头,照着那位殿下的性子,会这么容易松手么?
不过这些事儿与她无关。
因为,与她有关那人,正在未央宫等她。
苍羽心思复杂地被大队人马簇拥着来到了未央宫,入得宫来,抬眼便看见那坐在上首的高挑人影。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黑白二色以外的衣衫。
那一身炽烈的红,似火焰一般,层层叠叠,蜀锦与纱缎打造的那件婚服上没有任何龙凤纹,只缂丝出片片不同的飞云纹,华重大气中更见修挑飘逸。
是的,本就是天之骄子,天潢贵胄,何须龙凤纹加身,周身飞云缭绕,他就是鸣于九天的凤,翔于云端的龙。
苍羽目光落在他的头饰上不免一愣,不但一身婚服是不留意便觉得男女皆宜的款式,他头上也没有戴凤冠,红花,只一顶道教赤金雕莲花瓣冠将满头乌发高高束在头顶,然后再从头顶如瀑布一般散落至腰间。
最喜气的装饰就是一条红色的宝石抹额横在他白净的额上,加上半面红羽扇遮了下半张脸,愈发显得他肤白胜雪,整个人似笼罩在一片霞光红云中神仙人物,更显冷艳浓稠的殊色。
既是神仙,又何须计较男女?
这位殿下,当真是就算是‘嫁人’也不肯走寻常凤冠霞帔的路子。
那是他身为嫡皇子的骄傲罢。
苍羽心中轻叹,她还眼尖地发现,今日这位殿下头顶上的雕莲花冠是用那根自己赠与的翡翠发簪横簪固定的,耳垂上隐约还能看见两点耀眼红色……那是她送的红宝耳钉。
那是唯一显得他女气的东西,不,应该说只是增加他雌雄难辨之美的惑人气息罢了。
她顿时心中莫名情绪莫名地翻涌,竟生出一丝奇怪的甜蜜感来,她又垂下眸子,暗自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