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暑气未消,夜来又添骤雨飘摇,一阵一阵地闷雷声扰得安以琅趴在窗台上直叹气,小爪子隔着棠花玻璃数着水珠,没多久就数迷糊了。
半个月前,惊魂未定的金老爷一家终究还是离开了汇川饭店,临行前祁默钧按照老妇的请求,并没有告诉金老爷她去月城的事,反而故作深沉地说:“尊先太太执念过重,此一时虽然驱逐,但也难说来日会不会归来。”
这话说得金家人心中惴惴不安,又求了祁默钧好些时候,但大少爷却始终没有改口,他们也只好就此远去了。
想来那抹相片上自暗处而来的黑影,此生都会成为他们的噩梦,盘踞在他们的心头,直至死亡真正降临。
然而这些,都与安以琅再无半点关系了,这段时间以来,对于他而言最大的烦恼,却是老妇升入月城时,他所看到了那张相片。
人心中恶的根源,往往便是那一个贪字。金家众人因为贪于钱财,忘恩负义、骨肉相残,到最后落到那么个下场,可谓半点都不算冤。
可安以琅却发觉,自己的心中,也生出了他不敢直视的贪妄。
记得当初跟着爹娘讨饭时,他曾日夜想着,只要能吃饱肚子就好。和表舅一起,被青龙帮老大威胁着要沉江时,他哀声祈求着,只要能活着就好。来到祁默钧身边后……起先他只盼着,能做好这替身小情人,大少爷别赶他走就好。
可是现在呢……
安以琅闭闭眼睛,又回忆起那相片上,少年耀眼肆意的笑容。
他本以为,这世上两个人的面容便是生得再像,也总归还是会有些许差别的。那样大少爷在看向他时,哪怕有九十九分的心思,都在思念亡妻,到底还会有一分是给他的。
可偏偏,当真是一模一样,便是安以琅自己,都恍然间以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大少爷在望向他时,眼眸中大约完完全全,都是亡妻的影子吧。
“你应该高兴啊,”安以琅伏在窗台上,恹恹地与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对视,口中喃喃道:“至少……只要这张脸还在,就永远不用担心有被大少爷赶走的一天。”
“这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出门有小汽车,晚上还能睡这么大的房间,你到底在难过什么啊?”
玻璃窗上的倒影,不会给他答案,就连安以琅自己,也不敢去想那个答案。
“小少爷,”这时荔月和蓉秋两人,一个端着牛奶走过来,另一个去帮他调床头彩玻璃灯的光:“胡管事说,大少爷今晚在城东议事,应是不回来了。”
自从在汇川饭店住下后,之前在水榭小宅里做事的丫鬟伙计们,也都被送了过来,照旧照顾安以琅的日常作息。
“哦。”此刻听到祁默钧不回来的消息,安以琅更是没精打采地,随意应了一声后,就继续趴在窗边不想动弹了。
荔月与蓉秋对视一眼,只当是安小少爷又因为大少爷不回来而闹性子呢,都掩着唇笑笑,将牛奶送到了安以琅的面前,柔声哄劝道:“刚刚大少爷还打电话来,特地嘱咐我们,要瞧着您早些去睡呢。”
安以琅皱皱鼻子,还是乖乖地将牛奶喝完,再玻璃杯推开,而后又趴回了窗台上,言语含糊地说道:“两位姐姐,我这会就睡了……你们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蓉秋和荔月见他这样子,也没办法,又好一顿劝说后,才都离开了。
安以琅也不想她们为难,怔怔地倒在床上,蒙着薄毯子滚了好久,可听着窗外又是雷声又是雨声的,他实在是躺不住。
起起趴趴折腾了快一个钟头,安以琅终于忍不住又动了动小心思,竖着耳朵听听外头没动静后,悄悄地踩着地毯走到门边,推开了一条小缝。
宽敞的会客厅中,守夜的荔月倚在沙发上,大约是打算对着落地灯做针线,可这会子已经熬不住睡着了。
安以琅眨眨眼睛,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又极为小心地打开了通往走廊的门,最后偷瞄瞄荔月还未醒来后,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别看此时已接近午夜,但汇川饭店一楼的舞厅、酒厅中,却正还是热闹的时候。
平时大少爷看他看得严,从不许他独自去那样的地方,可安以琅今晚就是心烦意乱,偏偏想要逆着性子来,打算一头扎进那灯红酒绿的所在。
可他刚一推开门,还未等落下脚去,就觉得后领子一紧,竟是被人拎住了。
是大少爷?!安以琅心中连声暗叫不好,险些吓得炸了毛,着急忙慌地盘算着如何才能编个由头蒙过去。
可谁知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个吊儿郎当、老不正经的声音:“哎呦,好外甥,可想死我了!”
安以琅一听这动静,顿时火从心头来,愤愤地地转过身去,不出意料地正对上鳖老六那对铜钱大小的圆墨镜片,还有底下抹了桂花油的两撇八字胡,咬牙切齿地念叨着:“我那可真是,太想老舅你死了!”
“啧啧啧,怎么说话呢,”鳖老六不乐意了,松开拎着安以琅后领子的手,从袖子里掏出洒金小黑扇儿,敲敲他的头:“咱们舅甥俩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长脾气了。”
“长脾气?”安以琅这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整着被鳖老六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