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开,同样苍老的赵白圭大踏步走进崇文楼中,来到老太傅身侧。
这位如今南楚的太保大人,看着眼前斗了许多年的老伙计,神情平淡,但眼里已经有了些泪水。
“你也要……哭?”
老太傅艰难的转过头来,看着这个面容苍老的老家伙,喘着粗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白圭一把将眼里的泪水抹去,轻声道:“有烟。”
老太傅笑了笑,一张脸的皱纹都被扯动,看起来极其怪异,更有些可怖。
赵白圭想起了年轻时候,每每前往崇文楼辩论的光景,那个时候,学宫势弱,其实除去他,再没有任何人能压得住对面的老太傅,那会儿的老太傅不老,甚至都不是太傅,其实再不济,也不至于每次都输给他,后来赵白圭才想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对方都在让着他。
崇文楼赢了太多东西,在这些方面给学宫留下些面子,也是无可厚非的。
“老家伙,当真要死了?”
赵白圭张了张口,整个嘴唇都在颤抖。
这话没那么容易问出来,可一旦问出来,得到的答案会更让人心碎。
“怎么了,你觉得你能比我多活多久?”
老太傅艰难开口,笑着说道:“来此人间一趟,我的痕迹已经留下,即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赵白圭皱眉道:“再留下来做些事情。”
“做的足够多了,一个人无法做完所有事情,这个道理你不懂?何况我这一生,做过太傅,半座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上所有读书人,见了我不都行礼问好?至少半数读书人,会打心里尊重我。我一个学生,如今是东海之主,末了还撑起这么座南楚,我这一生,足够了,再也做不到更多了。”
老太傅的脸色红润起来,但身体里的气机,却是在不停的朝着外面倾泻而去,让对面的火炉子里的火苗都有些摇晃。
修行一世,到了最后离开的时候,这些曾经得到的,现在都要还给天地。
“老家伙,你是南楚人,对南楚的感情,自然比我深,我虽说在为南楚谋划,但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私利,各取所需,以后定然会有冲突的地方,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怪我。”
赵白圭怒道:“到时候老子都死了,去哪里怪你?!”
老太傅怅然一笑,轻声道:“其实说做了这么多,唯一遗憾的事情,则是这一生,最为好的日子里,没有碰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君上,等到了最后垂暮时光,碰到陛下,却又晚了些,要是早些年,该多好?”
赵白圭摇头道:“遇见过,已是大幸。”
修行者、读书人、朝堂官员。
一个人这辈子可以拥有很多身份,但对于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实际上最舍不得丢掉的,就是读书人三个字。
天底下的读书人,谁没想过要遇到过明君,大展宏图?
这可能是读书人一辈子的追求。
到了最后,老太傅也还在念叨这个,不就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相对而言更重要?
“老家伙,真要走了?”
赵白圭看着对方气息衰弱得很快,眼看便生机都要没了,再说话的时候,也哽咽了。
一辈子的好朋友,到了这会儿,是的确要分别了。
老太傅动了动嘴唇,虚弱的说道:“白粥,记着,以后不管什么深刻,都别忘了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事情。”
白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一脸伤悲,缓缓点头。
然后老太傅再歪过头去,“顾白,和孟秋池之争,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君子之争,不要把别的事情掺和进去,才是最好的事情。”
顾白的身影出现,他靠在门边,自顾自喝酒。
然后老太傅重新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着门口走去,他老得厉害,走得缓慢,用了好久才走到门口,看着门外春色,老太傅以背影对着崇文楼众人。
“春来了,老夫也来了。”
说完这句话,这位历经两座王朝,曾经是无数读书人最尊敬的领袖,开始一点点化作光粒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化作春风,去润天地。
……
……
“呜呜……”
一阵春风吹过,崇文楼楼顶的钟声响起,声音传遍整个郢都。
此时此刻,千家万户,无数人,无数读书人从自家走出,来到大街上,听着这钟声响起。
看着钟声响起的方向,脸上先是惊愕,然后是悲伤。
都是读书人,怎能不知道钟声响起是什么意思。
圣人典籍曾言,世人之死,是灯灭,而我读书人,胸中一点浩然气,死便是归家,而钟声响起的,便是归家的讯号。
到了后来,崇文楼便有了规矩,历代太傅若是离开人间,便要响起钟声,这是尊重,也是习俗。
陈饮走出屋门,听着钟声,没有说话,但就是这么站着,他很快便已经泪流满面。
他的弟子,那个叫做李白玉的小姑娘,有些茫然的问道:“先生,您怎么了?”
陈饮一言不发,也是因为说不出话来。
另外的官邸里,许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