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许三有站起身来,走到李长青身边,口中吐出一字。
道?!
王明阳屏住呼吸,这道题比之前的‘诗’难了不止百倍。
这‘道’虽然比‘竹’还要寻常,贯穿所有事物,仿佛随手可得,但细细一品,这些却又不是道。
即使那太上道德天尊,以道为名,也直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谁之子;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我无法描述,也无法言说,只能够强行命名为‘道’。
这圣人都无法言说的事物,凡人真的能够以之成诗吗?
王明阳手掌心死死拽住,既替李长青担忧,但内心中却又有一份渴望,渴望恩公能够做出这一篇天下奇诗。
之前那些诗都已经可以算是名篇,让人读之三月可以不食肉,但他有种预感,接下来这诗一出,刚刚那三篇名诗必黯然失色。
道?
李长青微微皱眉,一步步向往踱去。
这个题目确实难,自己背诵的古诗中确实没有一首敢以‘道’为名。
这自古文人相轻,你敢以道为名,不要说好坏,恐怕先就要被扣上一个狂生的名头。
见他皱眉思索,许三有也不催促,笑眯眯地等着对方的好诗。
这题如果他来破,那么有一条思路,就是以术言道。
道不可得,但术却可得。
伯乐识马是术,但做到天下第一,自然就是道。
当然,李长青如果选择了这条路,就会落入他下一题的陷阱之中,那就是最难的术道之分。
此时天色将暮,橘红色,泛着紫色氤氲之气的晚霞缓缓沉入浩荡的溟沧江中,顿时江天一色,难分彼此。
远处白鹤煽动着羽翼,带着无限夕阳晚归,将翠绿的竹林浸染。
李长青伸出手掌,温润的春光散落,就像‘道’一般,无法把握,但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每一处。
突然,他想到了一首绝句,若是跳出原本的思维范畴,用来描述道却有几分贴切之感。
他转过身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既是时间维度上的无穷无尽,也是寻道者的孤独。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既是空间上的旷阔无垠,也是寻道者见道却无法得道的伤感。
一阵江风袭来,竹林发出沙沙作响之声,卷起李长青素净的道袍下摆,似乎下一刻就要带他离去。
“绝好诗!”
王明阳大声喝彩道,“虽然全篇无一道字,但言宙之无穷,宇之无边,寂兮寥兮,可以称之道矣,今日听恩公一首诗,让我这凡夫俗子可知当年老子面对道之时,那有物难言,有情难说之景,此诗一出,当为绝篇。”
说完,他看向许三有,后者眼神中难掩震惊神色,甚至捏断了几根银白色的短须。
这诗初读起来尚不觉得如何,但是越读却越有韵味,当真合了老子那道德经三昧。
若是像自己之前所想,以术言道反而是落了下乘,道难求,亦难说。
道是一,也是所有,说出来之后,只是道的一个方面,反而就不是道了。
他顿了顿,说道,“这诗自然是绝好。”
他手一挥,那符纸堆成的小山一半落入李长青面前,显然他认为这首诗值这个价。
不过得了这首绝好诗,许三有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意。
若是平常,他必然要开一坛美酒,以诗下酒,读到醉醺醺之后,再酣然入睡,到梦中继续去品这诗中三昧。
但······他情不自禁地再捏断了几根胡须,看向眼前直欲乘风归去的李长青。
不行!
我儒家种子不能够这么被抢了,需要用上一些手段。
他眼神坚定,忽的江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岛上竹林,发出如同海潮般的浪声,层层叠叠,似乎有无数学子诵读声夹然其间。
鹤鸣书院的院首何九章眼神震惊地看向天空,看向那蔚然上腾,汇聚如河的浩然正气,许疯子不要命了?!
“儒。”
许三有口中发出金石之音,一个儒字直接敲击在李长青和王明阳心间,似乎想要叩问出两人对儒最本真的看法。
听到这题之后,李长青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说言儒的诗词也是极少,但有一首却可谓儒之大成。
他自信地开口,一步一句,八步成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他的声音穿过层层竹林,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放大了一样,回环往复,仿佛有无数李长青隐藏在竹林之中,不断念诵着这正气歌开篇八句。
一时间风声,读书声直灌脑海,就像有人拿着晨钟暮鼓在自己灵台上敲击,若自己冥顽不灵,直要敲得灵台碎裂才肯罢休。
许三有满意地看着眼前之景,鹤鸣书院积攒的文气在他的引导下激发,形成一条浩然正气长河,如白虹贯日,让那满江暮色都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