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叫宋新德,是合州附近的南湖人,从小在农村长大,父亲早逝,由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
“我们小时候家里穷,连煤油灯都舍不得点,我妈晚上做针线活,都是借着月光缝缝补补。”
“家里缺吃的,为了给我补充营养,大冬天旳去池塘里捡田螺,回来用田螺蒸鸡蛋给我吃,把手冻得满是疮,到现在都还有冻疮留下的疤痕,说实在的,那玩意真不好吃,还不好消化……”
“上学的时候,连书包都买不起,还是她用我爸的旧衣服给我缝的,上学的学费都是平日里一分一厘攒出来的。”
“现在国家发展好了,小学到初中都不要学费的,我们那时候还是要的,虽然不多,但那时候大家都穷,对一个家庭来说,还是很有负担的,很多学生都欠着学校的钱,老师跟着学生后面要学费的情形你见过吗?”
“我们家穷,但我从来没欠过学校的学费,因为我妈哪怕不吃不喝,都会早早地把我学费准备好……”
“我妈说,她们家祖祖辈辈穷了一辈子,到我这里,好不容易能读书了,一定要好好读,只有好好读书,以后才能走出这个穷地方……”
“可是我不争气……”
四五十岁的人,说起此事来双目通红。
何四海也没打断他,静静地看着前面的金花湖,等他慢慢平复心情。
何四海本来是准备去一趟碧湖山庄,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他,于是两人就在湖边坐下聊一聊。
过了好一会,宋新德的情绪才缓过来,继续说道:“我妈虽然想得很好,可我不争气,读书不行,到中学的时候我就不想上了,成天逃课……”
“老师好几次把我妈叫去,可我依然我行莪素,最后一次我妈怒了,狠狠的把我揍了一顿,从小到大,她就没这么狠的打过我,我那时候叛逆的很,根本不理解我妈的苦心……”
“当时我非常生气,一气之下,爬上了一辆货车南下……”
“说来也是我运气好,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是也遇见了不少好人,在南方一家机械厂找了份学徒的工作,这一干就是两年,两年我都没回过家……”
“可有一年过年,跟我一起做学徒的同事过年回来带了许多香肠,那些香肠都是他妈妈给他做的,说是担心他在外面吃不好……”
“我馋得不得了,求他给我尝了一截……我妈每年过年的时候也喜欢灌香肠,可是因为家里穷,每次都只是灌一点点,全都给我一个人吃了……我……我想我妈了……”
“于是我跟我师傅说了一声,第二天我就往家赶,我心想,回去我就跪下给她磕头,承认自己错误,随她骂,随她打……”
“可等我回去的时候,在村口就遇见了我妈,她没骂我,也没打我,只是跟我说,回来啦?”
“回来啦?”
宋新德仿佛又看到那日的情形。
他拎着个旅行袋,满身风尘、忐忑地看着迎面走来的母亲。
“妈……妈……”宋新德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回来就好,回来妈就放心了,瘦了,也长高了……”
“妈……”
“哎……回家吧。”
母亲转身往村里走,宋新德拎着个袋子赶忙跟上,并且悄悄地打量着母亲。
除了头发又白了些,一切好像都没变,宋新德舒了口气的同时,心中也高兴起来。
“妈,今年过年,我们家有没有灌香肠啊……”
“后来我才知道,哪是正好遇到老太太,听村里人说,我走了这两年,我妈天天都在村口守着,等着我回来。”宋新德转过头,笑呵呵地对何四海说道。
“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几乎是她的一切寄托,你不声不响的离开,她是有多么的难过?”何四海道。
“是这么个理,所以这次回来,我就不准备走了,虽然当了两年学徒,没学到什么东西,但是简单的焊接还是会的,于是在镇上的锚链厂找了份工作。”
“我妈还挺高兴的,她说我读书不行,学一门手艺,以后也不愁饭吃,说我出息了,逢人便说……”
宋新德即使现在想来,也依旧露出一丝赧然之色。
“我们镇上的锚链厂都是小厂,干的活都没什么技术含量,没干两年,该学会的我也都学会了,所以我就想着还不如自己做,省的帮别人干,也赚不到什么钱……”
“于是我自己搞了个小锚链厂,那时候我年轻,精力旺盛,又喜欢钻研,一心就想搞钱,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想让她为我骄傲,经过我的努力,小锚链厂的生意越做越好……”
“慢慢地我的厂成了我们镇上最大的锚链厂,日子自然也好了起来,我妈跟人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
“可是人就是不知足,我想要弄个更大的厂,赚更多的钱,于是我把厂搬到了苏省,那里的锚链生产厂家很多,有更先进的技术,更完善的体系……”
“不过我生意做得比较早,虽然也经历过起起伏伏,但是终究挣下了一份家业,有了自己的厂,买了房、结了婚,有了孩子……”
“可是……可是我把我妈丢了……”
宋新德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