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递过一次辞呈,走了一回程序的张阁老如今已经是提前进入退休状态了,虽然还来宫里和皇帝说话,可不管是心理上还是仪态上,都放松了好些,说起这些个闲话来,也多了几分随意。
“这可未必。”
若是以往,张阁老怎么也不会如此直白的反驳皇帝,可如今不是君臣奏对,他只当自己是个先生,和自己学生八卦,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许是只选了了些要紧的地方这么修?谁知道呢。反正始皇帝那样的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让人奇怪。至于后世记录……”
张阁老嘴角一抿,略带几分嘲讽的说到:
“后来者给前朝修史,还是造反起家的人家,你能指望他说多少真话?陛下,臣早年教您读史的时候就说过吧。史书也未必都是真的。”
虽然知道,可你这么一说……突然对自家以往给前朝修的史有点不敢看怎么办?
皇帝偷偷的摸了下鼻子,在抬头,机灵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神机营那边最近动静挺多。”
“哦,是藏钱的多了吧。”
已经开始习惯性摆烂的张阁老一开口就十分的戳心,差点将皇帝噎着。
“先生。”
撒娇叫先生也没用。
“陛下下旨让包明成过去做炮车的时候怕是已经想到这一点了吧。”
说到这个,张阁老撇了撇嘴,没好气的看着皇帝说到:
“好歹收敛些,陛下难道不知道,官员俸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光靠着这个,一家子人怕是连吃口肉都得算计着来,别太苛责了,在这么下去,怕是上上下下的都要换一轮了,就这还未必能杜绝的了。”
这话更戳心了,那俸禄的事儿是他定的吗?不是啊!是他祖宗定的,那个讨饭出身的老祖宗,给官员算俸禄的时候,那就没算过肉,只按照多少粮食能养活多少人算的。你说,让他怎么办?
再说了,他其实已经很放松了好不,最起码比他祖宗好说话吧!
“冰敬炭敬,三节两寿,只要当了官这些还能少了去?怎么着日子也能过。再加上从考上举人开始,附田的出息,先生,除了个别实在倔的,或者家里人多负担大的,官员们日子都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说到附田,陛下,上次惩治了一波之后怎么样?收获可还行?”
说到官员家底,张阁老其实也心虚,他爹当初不过是个秀才,还是军籍,到如今自家虽算不得家产庞硕,和那些田产上万的不能比,也不济勋贵豪门宗室,可拢一拢十万是有的。而这还是他平日好美食华服,好藏书,好笔墨,开销颇大之后的剩余。
这几乎翻了几十番的家财怎么来的?少不得他早年借着身份给人附田收拢的好处,也少不得当官后旁人送礼积攒下的财务。所以说贪腐……其实他自己也未必真干净。
所以喽,只能学着皇帝也牵着线的转移一下话题。
“终究还是心存侥幸的人更多些。说道这个,先生,听说你家大公子回乡去退附田了?”
“是,除了族里的那些,其他的都退了。唉,陛下啊,这一退……家乡父老骂臣不顾及乡情,不庇佑家乡父老的比比皆是,臣,臣将来怕是只有等躺进棺材里才敢回乡了。”
说到这个,张居正笑容十分的苦涩,
“嘉靖三十三年,臣因病回乡时就在《荆州府题名记》中说过:‘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这是大明想要中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可……真算起来,臣自己其实也是这兼并田垄中的一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终究为名所累,只敢从清理隐匿田地和人口中寻求解决之道,用各种法子节省开支来增添国库。臣,臣何其胆小,何其无奈,何其无用啊!”
那些心存侥幸的,许是有人是为了钱财,可……在官员自己已经不怎么缺钱的情况下,和他一样怕名声有损,怕不敢回乡的许是占了多数。
老百姓知道什么?他们不懂什么国家财政的多少,只知道附田了他们的税赋就能少交些,只知道挂在官员名下,就能没了小吏的花样盘剥,所以想要解决附田这个事儿,光处置举人以上是不够的。
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想想皇帝干净利索的抄家,想想……这问题几乎成了死结,将来到底该怎么办,张阁老有时候想想,夜里都睡不着。
张阁老感觉心累,感觉无力,难道皇帝就不这么觉得了?
这也是为什么清理了一次之后,皇帝就没在急吼吼动手的缘故。他如今想起锦衣卫查探来各个地方上的动静,也相当的头疼啊。
“先生留在京城也好,只要在京城,咱们师徒就还能常常说话,省的隔着千山万水的,让人心里惦记。”
皇帝只说留人的话,却避开了不想谈这附田的事儿。这事儿太糟心,实在太影响心情了。顺带的因为前头说起包三儿,让皇帝心下不禁琢磨着哪日再去寻包明成,看看这人有什么新法子。
新法子?包三儿以后会不会有新法子说给皇帝听这个不知道,反正这会儿他是什么法子都不敢想了,整个人都快傻了。
不过是在神机营那边呆的忘了时间,晚了点出来回家,你猜他看到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