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说右臂高高一指,远处幽深小径后花门含羞半露,里面秀气精致的绣阁小楼娴静安眠。
好像下一刻雕窗就会被从里面悄悄打开一条小缝,清澈见底的杏目自上而下窥探一眼楼下正经过的小仆,然后偶然看到巡回小径上要来看望的哥哥,不禁喜笑颜开,整理妆容裙衫,兴高采烈地开门下楼迎接。
“那里的人,她神志清醒,却在向某求死。”
梦魇里他无数次抱起妹妹奄奄一息哀哀呼痛的身体,却总是不得其法,亲手将她生命抹去时那瞬间的记忆还一次次阻碍着他惶恐不安的施救,偏执着每一晚都在梦里妄想尝试当初如何能够躲避灾祸,如何才能把那深刻入骨的罪恶免除,更甚是该如何去拯救那些恶鬼,可是……
他无不失败地跪倒在高高的尸骸里,什么都阻止不了。
妹妹拖着残缺的躯体扒着他的腿,血液源源不断流失在断肢经过的地面,她把刀强硬塞在他手里,一遍遍质问他被事实凌迟折磨的心——
你看他们自相残杀困兽犹斗,你看他们微弱地挣扎在尖刀恶意之中,你看他们狂躁的神志早已认知不了自己气息奄奄的躯壳,你看他们即使活着也不乏要像你如今一般背负无边噩梦。
她按着他的头使劲让他正视眼前的惨状,不容他多颤抖瑟缩一刻。
然后她柔弱恬美面无血色的脸庞贴在他的担惊受怕的胸膛上,凄惨无奈的进一步蛊惑他道——
哥哥,你杀了我好不好,我血已经流尽,痛苦无比,那里的行尸走肉,也是痛苦无比,你只要从我这里开始,就不会再有所顾及,你看——
她把他冰凉渗汗的手拿起来,按在自己冰凉僵硬的心脏处。
——我的心,已经死掉了啊。
他倏地惊醒,月华倾泻入户,枕被水湿尽透,如每晚惊醒后的场景,无一不相同。
传闻药玉阁楼专治心病。
可他苏子说如今身居药玉阁楼高层要职,却早已无药可医。
瑶铃女或许真的和想象丰富的意境搭不上弦。
如照常人来讲,避讳也是要避讳的,可他不仅没有避讳的意识,还一脸无所谓地要住凶宅。
苏子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忙来忙去打扫房间卫生,心想果然这是个常年与世隔绝没心没肺惯了的瑶铃女主人。
瑶铃女一边扫着半空的蛛网尘土,一边用袖子挡着鼻子用抹布擦拭桌柜床架,转脸看到苏子说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便很顺手地指使他道:“既然是你的房间,那屋里的被子你应该知道在哪放着吧,能不能趁着现在太阳还在,帮忙去晒一晒?”
苏子说:“……”
苏子说翻箱倒柜扒出几床还算干净的新被褥来,抱着出去要晒,但每次找了地方要搭被子时,都会想起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无论放哪里都有种不合适的感觉,反而是跑来跑去半天硬是一张都没搭出去过。
瑶铃女看他出去这么久还跟着跑出来嫌他磨叽,把那些被褥从他手里抢过去,架起几根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竹竿,把被褥都搭了上去。
然后从腰后抽出一根痒痒挠,噼里啪啦对着被子一顿敲,浮土瞬间飘在空气里,把两个人笼罩个完全。
苏子说捂着脸默默退出老远,心里有点堵,还很憋。
他的确是想选择性的和这人说一说那时的情况,让他能够知难而退,当然他也做好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透露的准备。
苏子说面无表情地瞅一眼斗志昂扬忙里忙外根本没功夫理他的瑶铃女。
可是这混蛋只是在自己随口说一说时才会被动的听几句,除此之外并没有出现如他原来他所意想的“除此之外”的情况啊!
拍完被子后瑶铃女朝他走了过去,说道:“你家里哪口井离这里比较近?”
苏子说愤愤的继续想道。
他也不想要听他问什么井。
但苏子说虽然此时被不稳的情绪影响许多发挥,可依旧不能不说他是个又能装又能忍的人。
“在这里,你请跟我来。”
苏子说前方带路,把他引到附近井旁:“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这井里还有没有水。”
井里水位线本来就低得看不清,竹棚摇摇欲坠地还架在上面,光线正好被挡着,瑶铃女把井旁的挂桶扔到井里,听到一阵响亮的水声。
“有水。”
苏子说不解道:“这水不能喝的,你打它干什么。”
“擦灰啊。”瑶铃女理直气壮道,“屋子这么脏,你难道想睡土窝吗?”
苏子说听完脸色一青,说道:“不如还是出去找客栈来睡吧,井里也可能掉过尸体的。”
“不会。”瑶铃女有理有据地说道,“这井轱辘上的绳子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痕,这附近应该是没有厮杀过的。”
苏子说半信半疑的等着他把桶转上来,那桶一出井口,瑶铃女转脸去看了一眼,手下顿时一松,轱辘没被撑着霎时急急回转,木桶“噗通”一声又掉到井里去。
瑶铃女直身叹气道:“漏算了,忘了还有会自杀的。”
苏子说也看到那桶里浮着几节枯朽的白骨,想是官府在收尸时也忙到忘了将之打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