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完,没听见么?”
温恪心中抵触,他憋着火,却只能妥协似的握紧拳,去捡另一张。
温有道不紧不慢地将烫茶续上,呷一口。蒸腾的水雾间,平章大人看着这顽劣的儿子,气定神闲。
他有十成的把握将温恪说服,只因为,写这策论的人,堪称惊才绝艳。
温恪心底有气,他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心头的那点抑不住的燥气却渐渐沉淀下来。
文辞汪洋恣肆,却鞭辟入里,温恪读到“强者怒言,懦者怒色,君子藏器于身”,不由面色一惭,再往下,越看越入神,至“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虽千万人吾往矣”,如遭当头棒喝。
他正读得入神,这策论却笔锋一转,戛然而止。
温小郎君皱起眉,意犹未尽,胡乱把地上的文论都捡起来,一张张排好,才惊觉这漂亮的文章,竟真是断篇。
恰如白璧微瑕,美人抱恙,温恪既失望又惋惜,忽然对这秉笔之人倍感好奇,匆匆翻到开头,才发现那人的名字竟被浓墨涂去了。
“父亲,这是谁的文章?”
“谁写的,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且记住——四书五经乃立言之基,你且给我仔仔细细从头学过。”温有道慢慢起身,将茶盏搁在一旁,淡淡道,“看完了?那便将它撕了。”
“父亲!”温恪将策论护在怀里,不可置信地望着温有道。
“不愿意?也好,那将这本画着神神鬼鬼的混账书撕了吧。”
“我……”温恪似乎想辩解什么,伸出手来,僵持片刻,颓然放下。一边是费尽心思换来的宝书,一边是一见倾心不愿蒙尘的文章。
舍不得,放不下。
温有道很耐心地等他选。
今晚的目的其实早已达到,这小小的抉择,不过令这屡教不改的不肖子牢牢记住这次教训的一点微妙的、锦上添花的手段。
在摆布人心一道,温有道向来手到擒来,无往不胜。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将那本无妄之书拾起,很快,书页散开,白纸化作片片碎蝶。他拍了拍温恪的肩头,微笑道:
“不错,孺子可教。你也不必在此跪着虚耗时日,早些休息罢。明日上课,不准再迟到。”
温有道见那孩子低头不语,觉得他应有所悟。
“苏斋,替我好好看顾着他。”
温有道同管家交待完,又低声吩咐几句,刚打算离开,忽然折回来,沉声叮嘱道:“外后日便是行香雅集的日子,切莫忘了。恪儿,别老惦记着那些可笑的民间庙会——行香帖,才是我温氏子弟该关注的东西。”
平章大人很快走了。管家温苏斋侍立在旁,试探着唤道:“……小郎君?”
温恪却一动不动,愣愣地跪坐。他望着满地纸片,忽然懊悔起来,心里憋闷,一把将那漂亮的策论狠狠揉成团,远远地丢在角落里。
温苏斋明白少爷正当气头上,踌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老爷他近来……在朝中颇有些不顺,小郎君也须懂事些。”
温恪毫不客气地瞪着温苏斋,反唇相讥道:“仕途不顺?我看是他嫌官还不够大,急着想再往上爬一爬呢!”
试问当朝宰执往上还有谁?唯有崇政殿金銮座上的那一位!温苏斋闻言大惊失色:“少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呀!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温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他将地上的碎纸片一一收捡,温苏斋便冷汗涔涔地赔着笑,陪着这祖宗。
待北斗已升到中天,温恪将破破烂烂的《揖仙录》用琉璃镇纸压好。烛火快要燃尽了,他回过身,秀颀的身影笼在灰白的月影下:
“你走吧,不必看着我。明日早课,我根本不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