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是街上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沈绰大叫道。
东州皇室尚香,世家贵胄多爱附庸风雅。都说“南有行香雅集,北有凌云诗社”,这三年一度的世家雅集吸引东州无数文人雅客慕名而来,就算是在春溪十里外的雅集最末席拈得一缕幽微檀香,也是值得普通人夸耀一辈子的无上荣光。
可惜香分九等,人亦分九等。
孟回出身苦寒,见了温府小厮都要低头行礼。沈绰这一通冷嘲热讽,就如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心里凉了一半。他咬着嘴唇,期待又怯懦地望着温恪。
“这有何难?不过一张行香帖,我府上多得是。不过——”
“不过什么?”
“拿你的《揖仙录》来换。”
孟回“啊”了一声,眼里的光幻灭了。他慢慢坐回去,纠结地皱着眉,讷讷道∶“算……算了吧。小郎君,这行香帖,我还是不要了吧。”
沈绰大感惊奇:“你不要行香帖,反要那本破书?怪怪,这《揖仙录》究竟是个什么宝贝?”
孟回垂头丧气,徒劳地擦拭着书本上的墨污∶
“白娘娘半个月前已经飞去北国啦。这本书我喜欢得很,在娘娘会上淘了好久才找到呢。带画片儿的。”他顿了一下,嗫嚅道,“压岁钱都花光了。”
“白娘娘?”沈绰怪叫道,“你说的不会是那个瑞鹤仙吧。”
温恪不置可否地哼一声。孟回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沈绰啧啧称奇,大笑道∶“温恪,你居然要看这种东西?”温恪斜了他一眼,沈二公子干笑两声,立即改口恭维道,“不愧是平章大人的公子,嘿嘿。”
“闭嘴,我也没有多稀罕。不换拉倒。”他凉凉地觑了沈绰一眼,把那妖怪叠起来团在手心,就要回自己座位。
孟回急了,忽地拉住他的衣袖。小郎君偏过头,只听那好学生磕磕巴巴道∶
“郎君若是想要,孟……孟回自当奉上。”他顿了顿,期期艾艾道,“听说平章大人府内有善本的醒世斋《朱子语类》,是……是孤本了。”
“哦?你想要《朱子语类》?”
孟回憋红着脸,既不敢说要,又不肯说不要。温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
“好说,好说。反正这书我讨厌得很,不如和你换了《揖仙录》,也算它派上点用场。”
孟回大喜过望,从粗布包袱最底下把那本“喜欢得不得了”的《揖仙录》捧出来,轻抚了抚那漂亮的烟青色书皮,这才依依不舍地递在温恪手里。
温恪笑嘻嘻地把书接过,沈绰不由咋舌∶“那本朱子怕不是你爹的宝贝吧,就这么送出去?我猜你回头免不了一顿打。”
温恪神色轻松,将《揖仙录》翻得唰啦作响,满不在乎地轻笑∶“呵,那个冥顽不化的老头子。我才不怕他。”
沈绰啧啧摇头。他闲得无聊,突发奇想∶“要不咱俩打个赌?不出后天,你爹铁定发现他的宝贝没了!”
“这有何难,我早就想好对策了。说吧,赌什么?”
“你若被他罚,便输我一颗金珠。再写个字条,嗯,我想想……就写‘温恪弱鸡王八蛋’好了。”
小郎君沉默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沈绰,半晌,将《揖仙录》揣进怀里∶“成交。”
温有道回府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了。
他忙了一整天的公务,心绪颇不宁静。路过温恪窗前,昏黄的灯影透过雕窗映过来,朦朦胧胧地剪出少年秀颀的侧影。
温有道驻足看了一会儿,心底渐渐蔓生了几分柔软的愁绪。
这孩子的母亲去世得很早,自己这些年大多忙于政务,疏于管教,任由他野成一副顽劣性子。望着儿子专注读书的模样,平章大人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温有道推开隔扇门,书房内熏着一炉信陵香,气息淡雅,养神开慧,是小郎君平日读书时惯爱用的。
见父亲进来,温恪旋即投了笔,合上书,规规矩矩低头行礼∶“父亲。”
话音恭敬而疏离,虽挑不出错处,温有道慈爱的浅笑却随之凝在脸上。他望着少年鸦黑的发顶,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是沉默片刻,化作一声叹息。
“今日课业如何,可有不解的地方。”
“回父亲,不曾有。”
温有道略点了点头。
父子之间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他走近案旁,桌上摆着一沓字帖,几张毛边纸。纸上规规矩矩抄了一段《九成宫醴泉铭》,虽写得不尽如人意,好歹态度比之前端正许多。
温有道满意地点点头,将胡乱堆叠的毛边纸一一理好。他揭起最后一张,这才在纸下瞧见一角翘起的瓦蓝色书衣。
这书他很熟悉。
单从这纯粹的蓝色判别,必定是醒世斋批本的朱子。平章大人老怀大慰,将书册拿起来。封面上果然写着“朱子语类”四个篆字。
温有道抚掌微笑,连说三个“好”,毫不吝惜地褒奖∶
“恪儿,不错。这些年的书读下来,今日最让为父感到欣慰。我临江温氏总算后继有人——这版朱子,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书。”
平章大人快慰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