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果然如方徊电话里所说,林赛屿只待了一天,便又离开了荫湾巷。
日落月升,斜对面的窗户始终紧闭,和门口的香樟树一样沉默安静。
方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她有依稀听到徐慎在和方徊说,林赛屿似乎在别处也已经有了房子。
那么可能,就是不回来了。
但方苒也深知,这不是她能决定和改变的事。
或许。
她那份兀自游离的感情,真的就该这么告一段落了。
算了。
也好。
就这样吧。
……
八月底,方徊回长北大学继续读大三,方苒也拉着行李箱回长北附中开启高三。
——长北大学、长北附中以及荫湾巷分别分布长北市的不同区,方徊和方苒回家都得一小时以上的车程,长北大学和长北附中也要开车半小时左右。
进入九月底,面临夏秋换季,长北市天气失调,有时候相邻的两天气温都相差近十度。
周五下午体育课,体育老师让跑圈。
天气不算热,但跑几百米下来总免不了出一身汗。方苒跑完坐树下休息,觉得小腿痒,无意识地掀起裤管伸手挠,越挠越重,直到摸到一片湿润。
抬手一看,手掌上全是血。
正发愣时,耳边传来徐淼的惊叫:“天哪幺幺!你这是怎么了?!”
……
是小腿起了红疹。
方苒是过敏性体质,自小皮肤就娇嫩,不说风尘大的地方,就连在人多的密闭空间待久了身上也会不舒服。也是因为这,家里总是要格外宠溺她一些。
方苒借老师电话联系了王彤,她说方徊今天正好就在附近,让他来接她去医院看看。
徐淼陪方苒在学校门口等方徊。
“刚可吓死我了,你那腿上全是血,我还以为你出啥大事儿了。”说完,徐淼又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苒建议说,“其实你可以等我走了再笑的。”
“什么啊,我是想起你以前第一次过敏的时候了。”徐淼轻撞她肩膀,“那天你爸妈不在,你哥也偷溜出去上网了……你跑去找谁了还记得不?”
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人影。
方苒低头抿唇:“不记得了。”
“真的假的,”徐淼怀疑道,“你这是不想承认自己黑历史吧。”
“……”
也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那是方苒小学四年级那年深秋,一个周末下午。
暴雨初歇,荫湾巷空气潮湿,小方苒睡了午觉起来突然发现小腿上红疹越来越多,小姑娘皮肤本就白嫩,红色的一大片还颇有触目惊心的架势。
她有点害怕,根据自己症状上网查,百度告诉她是皮肤癌,寿命已经不超过三个月了。
小姑娘吓得嚎啕大哭,又想着总要给这世界留下点什么,于是当即就拿出纸笔想写遗书。
都坐到书桌前了,又发现好多字都写不会。
全是拼音的遗书也太丢脸了吧!
走投无路,小方苒抽抽泣泣地跑去隔壁敲门。
敲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趿着拖鞋的声音。少年那时候已经上了军校,头发是贴头皮的寸头,本就凌厉的五官线条因此更显得凶冷。大概是正在睡觉被吵醒,眼底压着几分躁意。
“有事?”他语气丝毫不温柔。
小方苒双手抱着门,小腿往门里伸,小脸皱着仰头呜咽,透明珠子一串串往下掉:“我……我得绝症了呜呜呜……”
“……”少年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哦,然后呢?”
小方苒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呜呜呜我要死了呜呜呜我只能活三个月了……”
“那你找我是……”少年林赛屿偏了下头,“帮你挖坟墓?”
“……”
当时这一幕刚好被打完麻将回来的徐奶奶看到,她立刻走街串巷奔走相告,拿着大喇叭添油加醋地广播给了荫湾巷全巷人。
于是幼小的方苒虽然从“绝症”中劫后余生,但心灵上也因此受到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以至于后来当她懵懵懂懂觉察到自己对这个提出帮她挖坟墓的人有那么点儿不可言说的情绪时,她当即就去王彤房间抽出戒尺狠狠给了自己手掌几下。
真是个不争气的家伙!
……
缓缓靠近的黑色suv车前灯连闪了两下。
方徊从副驾车窗探出头:“这儿。”
徐淼转身回校,小姑娘却仍站在原地,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神游什么。
方徊懒洋洋敲车顶:“还真要哥下来抬你?”
方苒眨了下眼,闷着头往这头走,上车。
一声细小的车门上锁声,黑色suv开车上路。
方苒坐在方徊身后的位置,小心翼翼抬头往前瞥。林赛屿上身穿着连帽黑色卫衣,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臂线条流畅紧实,青筋脉络起伏。
呼吸都不自觉屏息,方苒无意识抬了下眸。
猛得和后视镜里的男人撞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