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稀缺物。
一顿饭的功夫过去,太后想问的事都有了结果,她慢条斯理地漱口净手,“不早了,你回去歇罢,我这儿有南音陪就够了。”
不是她不想多留绥帝,而是担心多留他半刻,就能多被他气几回。
绥帝起身,任人披上大氅,全英小声说“辇车已在外候着了”,得他颔首。
向大门迈步的最后一刻,他突然转向南音,“你父亲是慕怀林?”
南音懵了瞬,应是。
“随朕过来。”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叫在场的人都怔住。
太后先反应过来,心想应该事关南音父亲,出声道:“去罢,就当代哀家送一程陛下。”
侍女立刻给南音递去披风,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只能追随绥帝身影小跑跟去。
夜里风雪更急些,即便站在里侧,南音也能感到寒意顺着衣衫的每丝缝隙钻入,在内殿被烘得暖呼呼的四肢开始变凉,她把手缩进袖口,略偏首,视线中就映入了前方的身影,很模糊,让他在暗夜中昭如明月的,是那身帝王气势。
眼看着长廊已经过半,南音轻声提醒,“陛下?”
再走,她就要跟着上御辇了。
绥帝停下,终于回首看她,“慕怀林犯了错。”
“……嗯?”
“任黔中道巡察使时,他收受当地官员贿赂达五千贯。”
这已经是犯了贪墨罪了罢,怎么只说是错?南音心想。
她道:“父亲糊涂犯下大罪,臣女无法弥补,若陛下要责罚,绝无怨言。”
事实上,如果不是绥帝当她的面说,而是从别的甚么人口中听说这事,南音能够拍手叫好。
绥帝朝她走了两步,南音被迫贴近墙壁,以避免和天子靠得太近。
即便在极力远离,可如此逼仄的空间,可怕的风雪声,仍让她感到了压抑,有种无法自如呼吸的感觉,无论偏向哪边,都是天子身上龙涎香的气息。
“你不想为他求情?”绥帝低眸看她,看着这个被自己逼至角落的少女。
居高临下看她时,她的美丽更添了种柔弱的味道,寒风中每一次轻颤,都让人生出破坏欲,仿佛这时候无论对她做甚么都可以,她根本无力反抗。
寻常问话,需要靠得如此近吗?南音不知,她晕眩得厉害,绥帝的目光,远比十人、百人同时注视她更可怕,低沉的话语,也好像有别的含义。
一种,心照不宣、另有所指的意思。
周围的侍女、内侍、侍卫竟好像无人觉得有异样,他们全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在一旁等候。
不知哪儿传出嘎吱一声响,在南音耳中如闻炸雷,她的腿颤了下,被绥帝瞬间捞住,身体才没有往旁边摔。
如想象中一般细。绥帝隔着衣衫感受,面色平淡地想,但他的眼神,和清白二字完全无关。
南音触电般躲开,低首飞速道:“臣女不想、不敢也不该求情,有幸得太后娘娘垂爱,已是三生有幸,如何再能凭借一己私情让陛下徇私枉法,请陛下依律惩处。”
“是么?”她躲开,绥帝没有再迫近,说出这两个字后,又道,“陪朕在园中走走。”
他指的是面前一角,这儿仅有三五棵梅树,甚至都无法称为园。
南音再迟钝,在领略过这位天子的危险后也不可能应下,何况她不算蠢笨。
“臣女双目有疾,夜间视物更加不便,恐难从命。陛下,臣女就先送您到这儿了,太后娘娘还在等臣女回去复明,先行告退。”
说完她竟没等绥帝答复,转身沿来时路回去,起初是慢走,而后步伐慢慢加快,清瘦的背影在夜色中愈显渺小,途中许是披风勾住了柱子,让她趔趄了下,在侍女的搀扶中站稳身形,不一会儿,就完全不见了。
全英和主子一同在原地默然望了许久,直到绥帝踏上御辇,低声提醒,“陛下,这是太后娘娘刚收的义女,您才应了,会下旨封县主。”
他跟随绥帝日久,哪能看不出这些反常举动背后的含义。
陛下难得动心,对一个小娘子产生兴趣,这本是好事,但这身份着实不适合。
绥帝眼神掠过他,又看了眼佳人消失的暗处,“朕还没下旨。”
那极低的、饱含着深深欲念的声音,让全英悚然一惊。
……
南音几夜都睡得不好,那夜天子迫人的身影、危险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反复出现在梦中,成为令人彻夜难眠的梦魇。
她又醒了,在清寂飘雪的夜。
赤足下榻,踩在柔软的绒毯上,南音推开了窗。
鹅毛大的雪花霎时袭了过来,落在她抬起的手中,被掌心温度慢慢融化。
呵出一口白汽,南音的眼中全是雾茫茫的、灰白的风景。
不远处似乎有灯笼悬在柱上,那点光芒晕成小点,几乎已看不见了。
南音有点怀念南院的日子,清静、简单,这儿有数不尽的华衣美裳、珍宝奇石,出行有大堆宫人簇拥,衣食住行皆有人张罗服侍,是权势和财富交汇的顶峰。
可她并不喜欢,她更想独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偶尔浇花拔草,作作画,和紫檀琥珀她们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