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已经被取证和清理过,几个小时之后,警戒线已经放开,恢复了通行。这座桥是两岸通行的主道路之一。
在车上,七星警官已为我们简单描述了案发现场的状况。
死者头部与身体之间相距多少米。血溅部分很少,尸体又是一次汽车抛尸。根据尸体状况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昨夜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之间。两颗门牙上的数字是九、七十一。丢弃在尸体旁边的凶器刀柄上刻着一点五米厘米刻痕。抛尸车辆在南部郊区一处空地被焚毁。摄像头拍到一个模糊的黑影相片。
我们从快递公司返回车上时,摄像头拍下的那张相片放在我的座位上。我通过后视镜向七星警官点头致意,表达感谢。
当时,报案的是晨跑的一对老年夫妇。
眼前,岷江一桥上,行人密织,车辆川流不息。拾荒老人正趴在桥头的地上画着什么。
“那是……”宿最指着地上。
拾荒老人握着一截白色粉笔头在灰色的地砖上画着儿子的肖像。他抬头看一眼我,苦笑一声,“真没想到,我含辛茹苦供他上学,一直供到出国留学。虽然他成绩不理想,好歹说起来也是个海归人才。居然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一生。悲哀啊。”他接连哀叹了几声。
我和宿最陪他坐在桥边的灰色地砖上,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做个沉默的倾听者。
“我一直告诉他别做个浮躁的人。你腹中有那么多知识,掌握了那么专业的技术,踏踏实实工作,别墅也好、名车也好、名表也好,以后的积蓄都可以实现。不要活得那么浮躁、那么焦虑、那么虚荣、那么精于攀比、那么利欲熏心、那么欲求不满。我告诉他,这样会在浮躁的空气里迷失的。就保持自己的本色,一步一步走下去啊,别痴迷捷径。”
他深吸一口气,“你闻闻,这空气中全部都是浮躁的气息啊,就像du品。”
“听说他债台高筑,会不会是某个债主所为?”宿最小声猜度。
拾荒老人痛苦地摇摇头,长叹一声,“他总说提前消费是一种潮流,人生苦短,青春易逝,要学会提前享受生活。他怀着一定能够还上的信心,享受着提前预支的人生。潮流是什么,永远追不上的才叫潮流。外表上看来他是在享受,可我觉得我儿子活得好辛苦。追逐追逐追逐,还诓pian与他类似的人贷款贷款贷款,从中谋取越来越多的利益。”
他指着地上儿子的画像,哭丧着声音,“看看,自己害死自己了吧?自作孽啊我儿。”
他扔掉粉笔头,用手温柔抚摸着地上儿子肖像的脸,“我也是个老师,桃李满天下,却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啊。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太失败了。我给社会养育了一个败类和祸害。我是个失败的教育者、失败的父亲、失败的人。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苟延残喘的意义呢?我这样的人是应该去死的。”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拾荒老人已一头扎进了岷江。宿最试图拉住老人的袖子,老人一下子甩开衣服。宿最紧随其后跳了进去,二人沉进了江里。江里马上咕嘟咕嘟冒起许多血泡,江面很快被血水染红。
“宿最——宿最——”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拨通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江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举着手机对着江面专注地拍着。
“在那边!”有人惊呼。
拍摄者们伸长手臂和脖子,齐刷刷转向距桥稍远一些的下游。江边一些垂钓者吓得跑到边上,满目惊恐状不知所措。
我跟着河流飞奔着,撞开人群。听见有的母亲在喊,“哎呀啦,看着点,撞到我家值钱的宝贝了!现在的人都不长眼睛的!什么素质!”
那位母亲举着拍摄杆在拍着江面上的动静。一个染着黄色卷发、打扮成熟精致的七八岁女孩抱着那位母亲的腿。那位母亲拍拍江面,还对着自己的女儿拍一拍,再对着镜头说着什么。背上的包上映着某网站网红小幺妹的网址,女孩的头像,敬请投喂什么的字样。
宿最环抱着拾荒老人的腰,爬到了江边,我赶紧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抓住。
她望一眼我颤抖的手臂,弯起嘴角淡淡地说:“别害怕,我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我们去查看拾荒老人。拾荒老人的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已经失去生命体征。我赶紧脱下防晒衫盖在他身上,用适度的力度做腹部按压和人工呼吸。很可惜,最终,我们还是没能把这位老父亲救回来。
原来,他在跳桥的同时,将刀子刺进了自己的腹部。桥头的摄像头拍下了那一瞬间的画面。
“如果我能动作再快一点,反应再快一点,当场抓住他,也许……”宿最垂着头眼睛里掉着泪。“他是一心求死的。我抓着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我胸中如何没有剧烈的懊悔呢?恨死了自己的迟钝。
之后,七星警官说,拾荒老人几天前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和遗体捐赠给医科大学的协议。
回到教师公寓,水已经来了,公寓里的空气沉闷、悲伤。我和宿最各自洗了个热水澡。
宿最大字状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任客厅和厨房之间闷热的穿堂风吹着。昨夜一夜未眠,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