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败的残兵们已经来到城下了, 正奋力拍打着城门,请求放他们入城。
守城的士兵验证过口令, 却不敢贸然开门, 只能用苍白的言语不断安抚“同袍”,示意他们先冷静,已经派人去请示都尉了。
“请示!什么意思!有什么好请示的!”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啊!”
“说得轻巧!被关在外面的又不是你们!”
“……”
砰砰的拍门声和吵闹的声响越来越弱, 取而代之的是悲惨的痛哭声。
在哭声中,守城士兵们直挺挺地立在紧闭的城门后, 忍不住闭上眼睛, 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城墙上, 听完属下的汇报, 都尉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远处隐隐腾起一线飞扬的尘埃, 像极了海啸时的大潮,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不讲道理地逼近。
敌军将至, 城门是开是关,友军是救是弃,留给都尉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菅县是座小县城, 和平时期人口也就三、四万,战乱时期只会更少,百姓们能逃的早就逃走了,不能逃的、运气不好的死掉了, 运气稍微好一点点、但也没好太多的被袁谭或田楷征强行发为民夫,分配了干不完的活儿,包括但不限于修建防御工事、种田、运输粮草。
民夫们没有工资,包食宿但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维持基本生存都费劲儿, 有饿死累死病死的,尸体会被直接拖走掩埋,死的人太多了也不要紧,出去抓一茬新的就是了,反正百姓们就跟田里的荒草似的,迎风见长,细细翻捡总能找到新冒头的。
但所谓作恶者必得恶报,报应这玩意儿啊,还真别不信,看,这不就来了吗?
把驻防的两千军士都算上,全城的老弱病残妇女儿童也算上,还是顶多只能数出六千人。
再听听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看看那遮天蔽日的扬尘,得来了多少人啊!威势之盛,简直像是要直接将整座城都踏平!
不知道都尉这一刻有没有后悔过,如果他平时对民夫们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多给他们吃点饭,少让他们干点活,或许关键时刻能调配的人手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显然是没有的,都尉确实慌了,但他在意的根本是友军的死活,而是自己宝贵的性命。
一旦城破,敌军会放过他吗?
即使敌军放过他了,大公子会把他赎回去吗?
即使大公子把他赎回去了,他还能活吗?
都尉叫来了几位信使,吩咐他们趁着敌军尚未合围,赶紧出城去向东朝阳和邹平二城预警求助。然后又叫来了负责军需物资的官吏,命他带人把府库中的器械都搬出来,布置好了,准备守城。
“我记得库里还有四只弩车?”都尉狠狠道,“都给我抬到城墙上去!敌将敢靠近就杀死他!”
为了跟公孙瓒对抗,袁绍召集了一大批能工巧匠,捣鼓各种攻城和守城的大型器械,都尉说的弩车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种放大版的弩,需要多人合力才能拉开,不能连射,用一次填装挺费儿的,杀伤力非常强,能将特制的箭簇深深楔入城墙墙体中,供攻城的士兵们踩着往上爬。
坚固的城墙尚且如此,柔弱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前提是能命中,这玩意儿精度一般,射|静止靶都需要多次射击校准,射|移动靶只会难度更高。
眼下都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敌军人数众多,总能击中一两个倒霉蛋吧?况且体积大的东西本身就具有威慑力,哪怕只是架在城头上,都能一定程度地吓唬吓唬敌人。
官吏之前一直垂手弯腰安静地听,但听都尉提到弩车时,他的脸色微微变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水。
都尉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太好,他眯起眼睛,威胁地“嗯”了一声。
“之、之前天干物燥,库房走水,不少物资被烧毁了,弩、弩车亦在其中……”官吏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都尉的脸色越来越差劲。
去你妈的天干物燥!前段时间天天下暴雨!你们当我瞎吗!
都尉知道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应该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等过了这关,事后再算账。但是他实在是太生气了,心中有股火蹭蹭往上冒,根本压不住。
“之前怎么不上报!”都尉怒道。
“说、说过了,”官吏硬着头皮道,“您、您说及时补上就是……”
都尉微微一愣,满腔的火气忽然熄了个干净,只剩下无法燃烧的灰烬。
是啊,这事我知道。他呆滞地想。早就有人跟我提过了,当时我为什么没重视呢?
因为贪墨的那位是我的妻舅啊,他利用职务之便得来的钱财,有一部分也孝敬给了我……
这可真是……
都尉的肩膀哆嗦起来,他双手捂着脸,哈哈笑出了声。
左右互相看看,神色惊疑不定。
这是几个意思啊?您还好吗?别在关键时刻发癫啊!
都尉笑了几声,面色骤变,抑制不住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栽倒。
属下们大惊失色,一窝蜂地冲了上去,有掐人中的,有喊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