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当然能察觉到吕昭是在开玩笑, 而且言语中并无恶意。
但他还是感觉脸颊烧得发烫。
他定定神,努力将声线控制在相对平静的范围内,先端正地行了一礼, 然后没有任何隐瞒,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吕昭的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陈群刚刚从父亲陈纪那儿得知了关中闹旱灾的消息, 越想越担忧, 饭都没吃好,最终还是决定来跟吕昭提一下。
至于陈纪从哪儿听来的, 速度竟然比吕昭还快, 这就说不准了。
陈老爷子看似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家里蹲, 平时只养养花、逗逗鸟,跟老朋友就某些课题辩论探讨一番,日子过得潇洒又自在,实际上他的名声摆在那儿,根本不需要他特意做什么,崇拜他的士人们会主动与他分享自己听到的家长里短或国家大事,消息积攒多了,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个年代没有互联网,不存在随手拍视频上传社交软件的便利,情报传递要么靠嘴,要么靠书信, 而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士族们绝对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一帮人。
陈纪都知道了, 荀爽能不知道?但自从那天主动推荐了陈群后,他就再没在吕昭的视线范围内出现过, 仆从们汇报的关于他的消息是清一色的“荀公今日携弟子出游, 与X公会面, 相谈甚欢”,除了见的人不同,干的事基本没差别,无非是踏青、宴饮、习文作诗一类,每天过得宛如复制粘贴。
吕昭得知后,看看手边摆着的一打关于“如何加强普通百姓抗风险能力计划书”,忍不住感慨一番,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太大了,有些人还在马斯洛需求的最底层挣扎,发愁下顿饭该怎么办,有些人已经着眼于精神文明建设了。
荀爽就这么复制粘贴了几天,怡然书局的进账开始哗哗暴涨,好似开闸泄洪。
吕昭对着老爷子送来的账本一番咂舌,对着堆满库房的金银财宝笑得合不拢嘴,快乐地写信告诉荀彧我们又有钱了!
只要能先富带动后富,薅阀阅世家羊毛,吕昭也不在乎老爷子之后天天都在干嘛了,只叮嘱照顾他仆从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多上点心,别一不注意又让他被果仁卡住了嗓子。
一想到正史上这个时间点,荀爽已经病逝,坟头草都长得好几米高了,吕昭就难免精神紧张。老爷子毕竟岁数大了,人再精神,身体也不比从前,要是在汝阳有个好歹,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荀彧交代。
荀爽知道很多事,但他就好像不知道一样,该吃吃该睡睡,遛娃逗鸟写诗一件事没落下,绝口不提关中哪怕半个字。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根本不用着急,有的是人比他还急。
看看,小呆猫这不就被忽悠过来了吗?
想通之后,吕昭愈发觉得陈群有点可爱得过分了,看他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慈爱的神色。
陈群虽然不知道吕昭在想什么,但他被看得背后发毛,忍不住默默抖了一下。
吕昭见好就收,不再逗陈群,把工作给他分了一半。
既然陈群主动送上门来,还表现出了对此事相当程度的关心,那就别想跑了。
所谓见者有份,粮食不能光南阳出,汝南也得掏一份吧!大家现在可都还是大汉的优秀子民呢,皇室有难,哪能见死不救?
陈群被忽悠得晕头转向,满面懵逼地走了,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接下了怎样一个大|麻烦。
王粲看户口册看得很痛苦,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在他的视野中逐渐糊成一团,不怀好意地催眠他赶紧睡觉。
同样的文字,写诗作文的时候倍感亲切,换成工作就变得索然无味。
就在王粲困得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阵有规律的、沉闷的“砰砰”声,他茫然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到陈群正在用脑门撞桌案上的竹简堆。
王粲:“………”兄弟你怎么了?兄弟你还好吧?!
“长、长文?”王粲小心翼翼地从高高的竹简后面探出一颗脑袋,迟疑地询问道。
陈群的动作猛地顿住,安静了大约两、三秒后,他“噌”地弹起来挺直腰杆,脸上挂着仿佛画上去的得体微笑。
如果观察得更仔细一些,会发现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仲宣,”陈群礼貌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不是你怎么了吗?君何故以头抢案?王粲满脑袋问号。
陈群的表情过于冷静和淡定了,以至于王粲产生了自我怀疑,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刚刚太累出现了幻觉。
很有可能啊!毕竟困得快睡着的人是我,一时眼花看错太正常了……王粲顺利完成了自我洗脑,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无、无事。”
“有需要我的地方请一定言明,”陈群难得表现得如此热情,“在下绝不推辞。”
*
陈群又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工作中,大量信息在脑海内旋转,不动声色地掩盖了某个一闪而逝的小问题——
君侯那句突兀的话,到底是对谁说的呢?
郭嘉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并且有了一定猜测。直觉告诉他,那句话的目标既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