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好奇心爆棚的士人们斜眼的斜眼, 踮脚的踮脚,伸脖子的伸脖子,在失礼的边缘尽情大鹏展翅, 各种小手段都用尽了,也没能看清吕昭手中的小纸片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他们只看清了吕昭的神情变化。
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郎先是哭笑不得,紧接着若有所思, 最后似乎想通了,嘴角朝上翘起柔和的弧度,瞬间切换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很多年轻人当场就扛不住了, 小心脏扑通扑通直乱跳, 一下子忘记了不久前她嚣张地纵马逼近人群,他们吓得四散奔逃时,在心里是怎么狠狠骂她的。
吕昭保持着微笑,没有立即说话, 而是先沿着折痕将纸条恢复原状, 装进荷包里, 又把荷包放回袖中。
这一套小动作换个人来做, 少不得透出几分心虚。有点类似于考试的时候被监考老师当场擒获翻小抄, 再怎么不在乎分数和处分, 也该知道作弊的行为是错误的。
但吕昭的动作潇洒又流畅, 没有一点儿掩饰的意思,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理直气壮到男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苛刻了。
不就是很不尊重地打断了我的发言,转而去阅读某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吗?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微微一愣, 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 表情有一瞬间变得非常扭曲。
……当然不可以啊!他在心中愤怒地咆哮着, 非常困惑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同时开始疯狂地挑剔吕昭的缺点。
乡野村妇不懂礼数!行事作风专横跋扈!同袁术一路货色!长得再美也是庸脂俗粉!
“劳烦诸位在此久候,是我的不是,”庸脂俗粉淡定地收拾完作弊工具,假装无事发生,笑容真诚地说道,“不知可否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
男人还在心中花式痛骂吕昭,骂得有些上瘾,反应就慢了半拍。见他一直不接话,他背后默默伸出一条腿,悄悄地、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脚,可算把他踢醒了。
“……咳咳,君侯说哪里话,”男人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若不嫌弃,还请到寒舍一叙,我们略备了些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吕昭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那就叨扰了。”
*
仆从们将摆得整整齐齐的物资又扛了回去,一行人敲锣打鼓进了城。
掌权的袁术不在了,颇具威望的本地士族则故意放任不理,无人管束的百姓们好奇地离开家门,走上街头看热闹。
被当成热闹看的吕昭心想,要是在城门口悬挂两条条幅,左边写“热烈庆祝士族毒瘤袁术被赶出豫州”,右边“真诚欢迎湖阳君前来指导工作”,就更加应景了。
“……女郎,女郎?”护卫控马靠近吕昭,把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咱们这就进城啦?不追袁公路了?”
吕昭偏过头,打量着这位并州汉子粗犷中透着憨厚的脸,心中冒出些许无奈,有点念想聪明的张辽和更聪明的郭嘉了。
“不追了,追什么追。”她小幅度地撇撇嘴,“你还真以为那帮人跑来城门口等着,是为了欢迎咱们吗?”
“那不然呢?”护卫眨眨眼睛,神色茫然,“您之前不是说,他们很乐意看到袁公路离开吗?”
“确实,”吕昭叹了口气,“但……”
但人的思想和感情都是很复杂的。
刚才那帮豫州本地豪族对着吕昭说袁术的坏话时,每一句抱怨和控诉都充满了真情实感,她根本不用读心就能体会到他们究竟有多烦袁术。
这事很好理解。
经过数代经营,本地豪强们的产业早就遍布整个州郡了,那块地是许家的,那座山头是应家的,而那条河流则是被桥家圈走了……
但袁术不管。他纵容手下人横征暴敛,劫掠乡里粮财充作军资的时候,才不在乎是哪家的产业,家主姓甚名谁,只要有需求,他就统统抢过来。
在抢劫问题上,袁术雨露均沾,从不偏颇,实乃端水大师,平等地对待所有人。
或许在他眼里,大家都被抢了,就等于都没被抢。
但饱受折磨的本地豪族并没有被PUA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人家就算再敬重袁氏,也难以忍受自家的财产被三番五次抢劫,人家只会觉得袁术小兔崽子做人忒不地道,仗着长辈留下的功绩,猖狂得没边,欺人太甚。
祸祸你家那一亩三分地也就算了,怎么还祸祸到我们头上?
打狗也得看主人!你劫掠了我们的隐户,就等于是在打我们的脸!
但要说他们被烦得想弄死袁术吧……其实也不至于。
全天下都知道袁术和袁绍势不两立,豫州和冀州中间夹着个兖州当缓冲带,都不妨碍他们隔空掐起来,头号受害者曹操肯定有非常多的话想说。
但再怎么厮杀,袁术和袁绍俩人终究是一个姓氏,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关系,即使如今闹得不死不休,谁能保证哪天形势变化了,出现了一个同时威胁两人的空前强大的危机,他们不会摒弃前嫌,再度联合呢?
就算不联合,也可以利用,物理层面割舍不断的亲戚关系是个天然的由头。
你除掉了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