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一声对学生说:“实不相瞒,我们是外乡人,对此没有了解。我见附近有不少农官,何不请他们来指点一二?”
有乡民忽然说:“他们走不开,县主不是来了吗?”
有人应和:“我刚才看见,好像去棉花地那边了。”
又是一个听不懂的东西:“棉花?”从未听过这种花。
“那我去请楚县主来一趟吧。”谢玉言沉吟不久就做了决定,他与楚云桐算是见过一面,找人便宜些。
顺乡民指的路去找“棉花”,与成片的麦地相比,棉花地面积很小,与糜子地也不能相比。望过去光秃秃一片杆子,也不知花是什么形状。
棉花地里有很多农官和农学生,忙碌开沟排水,反而少见村民。坎上支了个小棚,云桐和几个农官挤在里面。
“这一季恐怕又要绝收了,”他们估算了一下损失,云桐有些暴躁,“榆宁那边的棉花田因为河流决堤给淹了,我刚过来的村子被泥石流埋了,还有地方种在了泄洪区,去年闹虫害今年闹水灾,我跟棉花八字犯克吗?”
有个农官年纪轻轻,模样斯文,看起来刚刚毕业没多久,小声说:“还是能收一点的。”
“收一点?”云桐冷笑,“都不够我做个大人偶。”
“兔子也很可爱啊,”农官弱弱道,“人偶要给他画一张什么样的脸才能抱着不奇怪?”
云桐抬起头想跟他争论棉花娃娃和棉花兔子哪个更可爱,棚中光线忽然暗了。来人意识到空间狭小,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光进来。
他的衣裳不适合这种天气出门,蓑衣也挡不住宽袖半湿,下摆浸了泥水颜色。然而这无损他的气度风仪,只是让蓬莱客,沾了人间烟火气。暖白指尖将斗笠扶起一些,露出他有些苍白的容颜,双目澄净通透,像九天玄使下凡,刚刚挨过雷劫,脆弱不堪折,即将羽化而去。
云桐下意识问:“你冷不冷?”
谢玉言微怔,在那双璨璨如星的眼眸注视下,忘了客套措辞,下意识说:“还好。”
他只是湿衣贴在皮肤上,风雨吹过有些不舒服,盛夏天里,还不至于冷。
云桐随手将炭笔搁到地图上,走去他身前,近的让谢玉言忍不住退了一步。
目测了一下他潜意识中的最舒服的社交距离,云桐没有再靠近,笑问:“来找我?”
谢玉言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云桐捡起搁在一旁的斗笠,朝他抬抬下巴:“走吧,我们过去。”
“请。”
背后农官按住往险些滚落的炭笔,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们并肩走远,知直到听不见他们说话声音,斯文农官小声说:“县主想要的大人偶,应该就长这样吧。”
“嘘,”旁人说,“别提醒她。”
“我觉得种棉花还是很重要的,”农官用气音说道,“有棉花至少她要的是人偶,没了棉花谁知道她会想要什么。”
“那就快点想想这棉花还有没有救。”
云桐和谢玉言回临时收粮点的路上,许是阡陌泥泞,她走得很慢。谢玉言也不得不放慢脚步,花了将近两倍的时间才走了回去。
然而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次见面,两次都是这样,谢玉言听了许多关于云桐的传言,却没有一条是关于榆宁县主少言寡语的。恰恰相反,不少传言中,楚云桐是个相当牙尖嘴利的人,很少有人能辩得过她。
谢玉言用余光瞥了云桐两眼,她外表不甚体面,穿着不符合她身份的短打衣裳,被雨水、湿泥染污。她也有一件无袖红布甲,不知为何,穿在她身上看起来就是比旁人鲜亮些。与方才在棚内不同,她面上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眉眼微微弯着,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因为麦田的抢收看起来很顺利?谢玉言如是猜测。
林茂之留在收粮点,听学生碎碎念算术问题听得身心俱疲,好容易挨到他们回来,忙起身将座位让给云桐。
不必谁指挥,乡人们自发向两边撤,给云桐让出一条路来。
学生手忙脚乱收拾桌子,将他写满乱七八糟字迹的草纸拿开,守住桌边研墨的位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云桐。
“这三家田地面积没有登记是吗,”她拿过簿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娴熟落笔,头也不抬地问,“户主是谁?”
乡人便上前回答,未免妨碍到人,谢玉言让到一旁,站在云桐身后,想看她的字。
目光微垂,还未越过如瀑的乌丝,就在鬓角处微顿。
两丝血痕蜿蜒而下,已然干涸,尾部像是被人随手一抹,淡淡薄红有如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