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甄家过得很舒心。父亲从来不觉得她的过去肮脏,他让母亲活得有尊严。母亲不需要小意讨好,不需要费心妆点容颜,不需要动用心计,就可以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
如意直视着汝阳侯的眼睛,认真而缅怀,“我们母女俩,在甄家是站着生活的。我们不需要祈求父亲的施舍,也可以活得像个人样儿。”
汝阳侯脸色灰败,慌乱与自责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有一个瞬间,他想到了老侯爷失望的目光,想到了裴氏由热转冷的态度。
裴氏……他缓缓望向了裴氏,他的夫人依然从容冷静,端坐在那里,尽显侯府夫人的气势。
可是这个女子,新婚之夜看他的目光,分明是含羞带怯,藏着期待的。
那目光,是什么时候冷下来的呢?
如意笑了下,眼神古怪地望了眼跪伏在地上的蒋柔:“侯爷,您方才看了婢子好几眼,直到婢子有了动作,您才转头。”她笑吟吟地问,“怎么,是觉得婢子动起来便不像您记忆中的人儿了?您知道么,母亲最忌讳的,就是青楼那段经历,她恨不得洗得干干净净。所以,打我懂事起,她便请了礼仪嬷嬷来教我,她最不能忍的就是我学她。”
轰然一记重锤落在了汝阳侯天灵盖上,砸得他眼冒金星,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顺着如意的目光望向蒋柔,突然觉得这女子哪哪都不像记忆里的人了。东施效颦,学得动作神态,却学不来秦玉珑一身风骨。
秦玉珑这样的女子,要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愿意调教出一个替身来呢?
汝阳侯闭上了眼,眼眶酸涩滚烫,他忽然发现,他身边的女子,他其实一个都不懂。
他不懂裴氏为何非但不嫉妒秦玉珑,还愿意帮她一把;他不懂秦玉珑为何放着锦衣玉食不要,非要跟一个普通秀才过日子;他不懂蒋柔在他面前明明乖巧温顺,为何成了邪教中人;他不懂如意为何宁可当别人的婢女,都不愿做汝阳侯侯府的小娘子。
裴氏则欣赏地打量着如意,她在女孩子身上,看到了秦玉珑的影子。汝阳侯这个肤浅的,只知道看表象,却不明白,如意这主意大,有傲骨的性情,才是学到了秦玉珑的精髓。
当年正是秦玉珑眼里藏着的不甘与憋屈,才打动了裴氏,给了她一条活路。
裴氏抬眼望向天边,白云悠悠,似乎有旧日的对话重现:
“秦玉珑,朝廷将要放贱为良,你是想一直做只鲜衣好食笼中雀,还是想脱籍换个法子活?”
“无尊严,毋宁死!”
“你可想好,第二条路很难很难。离了此处,你便要一个人过日子了。”
“天无绝人之路,奴家都能从秦楼楚馆出来,没道理找不到活路。”
于是,裴氏给了她盘缠和路引,顶着老侯爷的怒火,将她放走了。
丈夫这个脑子有坑的,至今都认为自己是为了争宠,将女子间的惺惺相惜归结为了宅斗。
真可笑啊!
二堂上,裴氏站了起来,冲如意伸出了手,温声招呼:“好孩子,你过来。”
如意犹豫了下,白玉京不在,她便转头望向了陆九万。都是主子,要个主意应该可以的吧?
陆九万想了想,吩咐人将裴氏与如意带去了偏厅,左右后面也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汝阳侯眼睁睁望着女儿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过,任由裴氏牵住了手。
怎么会这样呢?汝阳侯不能理解,裴氏不应该不喜欢那张脸么?
二堂上的人少了,陆九万笑了下:“侯爷,剩下的事儿,就涉及大案要案了,您看这蒋氏……”
汝阳侯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恹恹摆了摆手:“你们看着处置吧!若有玉珑的消息,一定给我送个信儿。”
“侯爷——”蒋柔凄凄唤了声,声如杜鹃啼血,令人闻之愀然。
然而汝阳侯仅是停了一瞬,便再次提起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九万让人将蒋柔押了下去,看看空荡荡的二堂,长叹了口气。这一上午过的,可真是跌宕起伏!
长街上,孙逸昭骑着马一路狂奔,抹着泪冲出了内城,向着汝阳侯在金鱼池的别院赶去。
他要去看看那处别院,看看生母曾生活过的地方。
后面有人在呼唤,似乎是陶然。
谁管他,这个骗子,大骗子!
街道人流渐渐少了,景色倏然开朗,明媚的阳光倾洒在粼粼池水上,引得金鱼此起彼伏地跳跃。路旁柳树摇曳,千丝万缕,映得人影一片绿。
忽然,他听见背后一声疾呼,随即是一连串的惊叫和马嘶。
孙逸昭抓着缰绳回头望了眼,恰看见白玉京倒挂在马上,正被马拖着往前冲。
“陶然!”孙逸昭高呼一声,顾不得生气,连忙调转马头,冲出去“吁吁”安抚奔马。
白玉京方才没看路,让柳枝给带倒了,糟糕的是脚卡在了马镫里,他不练武,腰部没什么力气,一时间直不起来,是以整个人只能倒吊着摇晃。
他看见孙逸昭回头,颤着音请求:“扶,扶我一把!”
两个没啥急救常识的公子哥儿,又是安抚马,又是拉人,直折腾到白玉京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