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万在审讯室死磕一整天,走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程心念更惨,从早记录到晚,要不是陆九万看她实在不撑,临时找了人替补,姑娘差点累晕过去。
怎么说呢,程心念就觉得后悔,十分后悔,信了姓陆的邪,让她忽悠几遭,脑门一热就撞了进来。这他娘的做棵大树可不是这么个做法,程心念怀疑还没等自己长成大树,就先掉光叶子了。
刚回到千户所,白玉京便冲了过来,又是帮忙拿东西,又是给陆九万斟茶倒水捏肩膀,整一个贤内助。
程心念瞧得羡慕极了,瞅瞅,同样是劳碌命,忽悠自己拼起来的人,先享福了。
她摇摇头,拖着步子推开值房的门,恨不得撂倒就睡,可偏偏肚子唱起了空城计,让她想忽视都没法忽视。
程心念懒得点灯,摸索着在书案后坐下来,想要歇一会儿再寻思怎么吃。然而一股挥之不去的菜香却钻进了鼻端,直接勾起了肚里的馋虫。
她奇怪地点燃了灯,但见桌案上摆了两对扣在一起的碗,揭开后,一只碗里是满满登登的炒藕片,一只碗里是两个馒头,都还带着热乎气。
程心念沉默了。
其实最近她不是没发现异常,她的值房总是干干净净,她的案头永远插着一枝花。
这不是同僚关系好能解释得清的。
值房的门“硿硿”敲响,曹敏修提着把硕大铜壶探进头来:“大家煮了紫苏熟水,给你倒点吧?”
程心念抬起头来,静静望着他,不说喝,也不说不喝。
曹敏修有点手足无措,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你不是要吃饭么,就着熟水,免得噎得慌。”
程心念单刀直入:“饭菜是你买的?”
曹敏修愣了下,红着脸点点头。
程心念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掏钱袋:“多少钱,我还你。”
“不不不,不用!”曹敏修吓得连连摆手,“就一顿饭嘛,要不,要不明天你请我!”
程心念掏钱的手一顿,点头:“好,明日正阳门附近,随你挑。”
曹敏修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劲,他攥着铜壶提系,讷讷地问:“那,那你还喝不喝?”
铜壶又沉又烫,曹敏修不自觉换了只手提着,垂着头不敢看她。
程心念暗自叹了口气,心头一软,将空碗递了过去。
曹敏修立即来了精神,不光给她倒满,还兴冲冲地问:“你要蜂蜜还是冰糖,我那儿都有!”
熟水注入粗瓷碗,腾起混着姜味的薄薄雾气,熏得姑娘眼睛发烫。她低头微微一笑,哑声道:“不必了,这样,就挺好的。”
略微发白的唇凑近了粗瓷碗,抿到了滚烫辛辣的液体。
曹敏修慌忙提醒她:“哎,烫!你凉一下!”
程心念感受着口腔内浓重味道,笑了:“这不是现熬的吧?你一直温着?”
“啊,是。”曹敏修无端紧张起来,“今日头儿忙了一天,晚上所里可能都得熬夜,那个,我准备点熟水,给大家提神,提神。”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欲盖弥彰,匆匆丢下句:“我给头儿也倒点去!”
小伙子提着壶跑了,只剩下浓郁的紫苏熟水的气味萦绕不散。
程心念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哪有先给下属倒水,才想起上司的?”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左脸依旧发硬的疤痕,苦笑了声,若是两年前,遇到这么个知冷知热,细心周到的男子,她一定会觉得十分开心。
可是如今,她早过了沉迷于情爱的年岁。
程心念坐下来,一口熟水一口饭菜,吃得努力又用心,吃着吃着一滴水珠落进了菜里,喉咙中像是更住了,死活咽不下去。
终于,她推开几只碗,伏在书案上无声无息哭了出来。
她觉得宿命不公平极了,为何不让她在她最好看最纯粹的时节遇上这么个男人,偏偏是在她自己都放弃了情爱与姻缘后,才告诉她世上还有人真心对她。
不,程心念抬起头抿了抿碎发,以她那时的心智,即便遇上了曹敏修,她也不会动心——她喜欢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想来曹敏修也不会喜欢那时矫揉造作的自己。
她撑着额头,笑了开来,笑着笑着,再次哭了。
这道疤啊,不光是划在她脸上,也划在了她心上,那是她一生都洗不去的耻辱。
她对陶盛凌说,自己爬起来了,可是心中的坎哪里是那么好过的?她不知道自己还敢不敢相信男人,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全身心地享受情爱滋味,而不是对世事抱着惊弓之鸟式的怀疑。
书案上的饭菜凉了,凝了层油花,程心念怔怔看了会儿,忽而拉过来,重新提起了筷子。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除姨母外,主动给她留饭的人。
白日的燥热散了,秋夜的凉气上涌,冲刷着官署外墙,试图在上面铺上一层水珠。
一墙之隔的值房内,陆九万也在享用她的晚饭,是白玉京央人去外头酒楼买的,经过了重重检查,每只包子都掰了开来,露出里头油汪汪的肉馅,混合着浓郁的羊膻味勾引着食客咬上一咬。
“我借了只小炉子,一直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