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不合就拔刀的陆千户,简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满腔火气勉强压了下去,只呼吸略微急促,眼神也越发犀利。
她死死盯着陶盛凌,挑眉笑道:“那么请问陶伯爷,陶潜是谁?”
城外野店出现的那个接头人,登记房间时留下的名字就是“陶潜”。
陶盛凌平静而迷惑,问:“五柳先生么?”
“什么?”
“东晋诗人陶渊明,名潜,字元亮,号五柳先生。”陶盛凌耐心解释,“约莫是同姓的缘故,陶某一直十分喜欢五柳先生的诗文,这是不少友人都知道的事情。”
陆九万觉得他在暗讽自己胸无点墨。
“这跟野店留名‘陶潜’有何关系?”
“房间是我让人定的,本是图野趣,打算出城踏青游玩,不过正好那日听说念念,啊不,是听说程姑娘要回乡,陶某情急之下就追了过去,没想到恰好住在了同一家店。”陶盛凌诚恳认错,“是陶某的不是,因为太喜欢五柳先生,便任由下人讨好自己,留了‘陶潜’此名。”
非常完美的说辞,完美得陆九万想揍他。
陆九万正想接着问,曹敏修突然敲了敲门,示意她出来。
审讯暂时中断,陆九万甫一出来,曹敏修便急切地道:“勋贵们进宫告状了!”
“告谁?”陆九万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指着自己失声道,“告我?”
“对!”曹敏修重重点头,“不光如此,都察院也一起进宫了。告您行为僭越,炮制冤案,恐有动摇国本之危。”
“国本……”陆九万无言以对,“本千户审个伯爷,都能扯上国本。”
她转头望望漏刻,叹息:“这会儿皇城快落锁了吧?”
“是,指挥使得到消息后,已经先行赶了过去,让您也赶紧,万一皇城落锁,申辩都只能等明日。”曹敏修有些着急,指着审讯室低声问,“交代了没?”
陆九万摇摇头,在他忧愁的目光里揣好供词和各式文书,翻身上了大红马,匆匆往皇城方向赶。
落日斜,秋风冷,昏黄余晖熏染得长安街上的碧瓦朱甍似蒙了一层金。巍巍朱红城墙伫立,沉默迎接着文武官员。
陆九万卡着落锁挤进了皇城,踏着钟声一路疾走,直奔文华殿而去。
钟声杳杳,灯烛次第燃起,远处大殿的宫灯璀璨而又精致,盈盈映照着历经百年沧桑的石板。
夜色终于降临,文华殿鼎沸人声达到高潮,赵长蒙舌战群儒,对面的勋贵与御史言官个顶个叫唤得厉害,几乎要把“打死狗特务”刻在脑门上。
书案之后,嘉善帝面沉似水,却意外没有叫停,而是任由一群人嚷嚷。
陆九万得到允许踏进大殿时,面对的就是这么个乌泱泱场景。
始作俑者一来,御史言官矛头齐齐调转,果断放弃喷不过吵不赢还臭不要脸的赵指挥使,指向了瞧上去更讲道理的陆九万。
“先是国公,后是伯爷,你们白泽卫是想炮制大案,将开国功臣之后一网打尽么?”
“陛下啊,野马不拴缰绳,那是会酿成大祸的!”
“如今草原未灭,先拿自己人下手,非要元功宿将相继尽矣,你们白泽卫才开心么?”
陆九万没料到逮一个陶盛凌,居然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不由一声大喝,压住了众人吵嚷,冷笑道:“诸位冠冕堂皇说了这许多,连陶伯爷犯了何罪都不问不提不听,怎么着,祖上有功绩,子孙后代犯了法就不用承担罪责了是么?”
赵长蒙一听要遭,连忙上前一步,要把她拉回来。
然而勋贵队伍里,老当益壮的平凉侯排众而出,寒声问:“若河清伯有错有罪,自然依律论处,然我大燕有赎刑,可用财物赎罪,想来河清伯不会拒绝。你们白泽卫径自将人羁押,是哪门子道理?是要不问而诛吗?”
平凉侯今年六十七了,幼时曾在太宗膝下玩闹,自认与皇室关系非比寻常,一向是勋贵们的领军人物。
之前他不说话,是给嘉善帝面子,如今相比皇帝心腹赵长蒙,来了更适合做筏子的小将,平凉侯便站了出来。
陆九万捋清思路,差点让他这明目张胆的以大欺小行为给气笑了。她瞧着嘉善帝不阻止,便明白对方不方便拉架,她放心大胆掏出一沓文书,一样样给平凉侯看:“侯爷,容下官提醒下,拘传河清伯,走的是钦提,而非票拘。”
所谓拘传,便是采取措施让嫌犯到案接受讯问。拘传分为票拘和钦提,前者仅需办案人员出示牌票,即可提人到案;后者却是白泽卫专属,涉及大案要案方能启用。
白泽卫钦提嫌犯时,须出示牌票、驾帖、勘合与精微批文,程序非常繁琐。
“四样俱全,程序正当,如此您可还满意?”
夜风吹进大殿,宫灯摇曳,照得女千户英气勃勃,精气神远胜窝在京师养尊处优的中老年勋贵。
犹如一枚水底雷丢进了深水,瞬间炸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被裹挟而来的没落勋贵并不知确切消息,只以为是白泽卫意欲炮制大案,救人即是救己,却没料到事情居然这般严重。
平凉侯脑门青筋直跳,戟指着陆九万正要挽回场子,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