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进来的是冯仙平。
这位四十多岁,气质儒雅,瞧着是个性情温和的。他二甲进士出身,才学家世平庸,却关心小辈,尊敬前辈,在同僚们口碑甚好。他亲朋故友很多,常急人所急,素有“及时雨”之称。
姜还是老的辣,陆九万和白玉京为了糊弄住他,颇费了些功夫,只是这人似乎是老蚌成精,看似好说话,实则总是有几分保留。
“梁庆北是个知道上进的后生,挺好的。”
“任延熹嘛,活泼了点,年轻人嘛,正常!”
“马公公此人,有侠气,时常仗义疏财。”
陆九万望着白玉京搜罗来的资料,有几分嫌弃。这哪里是任延熹八面玲珑,真正会做人的分明是冯仙平。
陆九万瞧出这人戒心太强,不好再问,示意白玉京给他灌药拖走了。
马顺就不一样了,这人跟梁庆北有点像,藏不住话,一来就尖着嗓子威胁贼子奸人,抬了司礼监出来狐假虎威。
宋联东听得来气,从破布帘后朝他弹射石子,砸得他抱头鼠窜。
白玉京连忙站帘子前,装模作样捏了个法诀,呜呜呀呀学鬼叫:“呔,汝当真不知天高地厚,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马顺惊疑不定,再加上蒙汗药的药效残留,让他头重脚轻,躲了几下后,左脚绊右脚,“吧唧”摔在了地上。
这人趴冰冷的地上呆了几息,忽而恨恨一锤地面,嚎啕大哭:“都欺负我!都看不起我这个没根的人!我知道他们文人看不起我,阳间编排我就罢了,到了阴间也不放过我!呜呜呜,明明大家都做了噩梦,凭什么只我的噩梦成真,凭什么波斯贡物丢了,就是我的责任?不带这样的!我都吓成什么样儿,姓任的臭小子还开我玩笑!”
马顺似乎受了刺激,哭得稀里哗啦,掰着指头数:“任延熹那臭小子,瞧着门路挺广,本事挺大,呸,其实都是吹的!老子当初对他多好了,他当值期间,把活儿丢给梁庆北,自个儿溜出去玩,我都帮他遮掩。结果老子被罚去刷恭桶,想让他家里帮帮忙,嘿,礼送了,事没办成!最后还是老子瞅着机会抱着王公公的腿哭了一场,才回了内库。呸,中看不中用的勋贵子弟!”
白玉京感觉心口戳了一箭。
“梁庆北更不是个好玩意,每回瞧见我都阴着个脸,仿佛见了脏东西!我还没嫌弃他一副穷酸样儿呢,每回一块吃饭,劝他个酒跟要他命一样,清高个什么劲儿啊!当年要有人供我读书,我也能堂堂正正当官啊!读书多轻松啊,谁不想读书啊!文人没个好东西!”
白玉京感觉心口又挨了一箭。
马顺坐地上哭天抹泪:“户部的人,就冯仙平还成,对我客客气气的,哪怕我落魄了,都没看低我。他这个人,可交!”
照旧灌晕马顺,宋联东打发人将四人分别扔去他处,陆九万则摘掉面具,坐在原处沉吟不语。
内库这四位,关系还真是微妙。看似最会来事的任延熹,自觉跟所有人关系都好,但梁庆北和马顺都不喜他;梁庆北和马顺情况相似,厌烦除冯仙平外的另两人,另两人也厌烦他。
这样一来,得到所有人信赖的唯有冯仙平。
“鹤立鸡群啊!”白玉京蹲在陆九万身侧感慨,“真是难得,双方都敌视成这样了,还都拿他当自己人!”
“你不觉得他人缘太好了点么?”陆九万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思索,“一个人怎么能面面俱到成这样呢?”
白玉京笑道:“你不也很受人欢迎么?一帮小娘子为了你,大庭广众,跟人吵架。”
陆九万心思一动:“你也说了,还是有陈仲文之流对我不满,是吧?”
“你是说,此人……”白玉京琢磨出她意思,“虚伪?”
“不好说。”陆九万摇摇头,“我曾见过那种为了能讨好所有人,而委屈自己的,倒也没什么目的,就是单纯的怕被抛弃。不知道冯仙平是不是这种人。”
“不会吧!”白玉京迟疑,“我看他落落大方,不像自卑之人。”
“不晓得。”陆九万摇摇头,“目前来看,马顺八成是真不知情,其余三人就不清楚了。”
“诶?”与白玉京截然相反的看法让他一怔,不过他反应极快,若有所思地道,“唔,确实,他哭起来,挺,真心实意的,不像个胸有城府的。他的哭声里没多少恐惧,更多的是怒气。”
陆九万意外地看他一眼,笑了下。
白玉京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不对,你就是笑了,还是笑我!”
陆九万没法子,只好笑着感慨:“我只是想起了一则故事。《折狱龟鉴》里记载,有位刺史听见妇人哭声惧而不哀,就唤人来问。小吏告诉他,妇人的丈夫让火烧死了。刺史当场命人验尸,果然看见蚊蝇聚在死者头上,那里插了个铁钉。妇人与死者是朝夕相处的亲人,按常理说,有病则忧,临死则惧,既死则哀。当然这做不得准,只是个参考。公爷你说不懂断案,其实只是没找着法子。你才思敏捷,观察入微,其实还,挺有天分的。”
白玉京得她肯定,不由有些高兴,转念想起陆九万闺房里的兵器和书,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