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吹起院中晾的衣服,飘飘荡荡,在墙上映出鬼魅阴影,瞧着煞是瘆人。
桌前一时无言,唯听烛花哔剥作响。
烛光照得父女俩脸色晦明晦暗,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压抑。
许久,陆九万才艰涩开口:“那,掳走母亲的人,抓到了么?”
“没有。”陆正纲垂着头,双手扶着膝盖,死死攥紧了衣服,“她,失忆了。”
没人敢去深究钟春雪身上发生过什么,钟岳根本不敢去想女儿是真失忆,还是在逃避痛苦。
“轰隆隆”的雷声在漆黑夜里炸响,外头的风大了些,卷着落叶飞灰撞击门扉,潮湿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上来,无不预示着今夜将有大雨。
陆正纲的声音有些飘渺;“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除了亲朋故友,没人能把当年那个倒霉举子跟都察院的‘强项御史’联系起来。恰巧你外公因为犯言直谏惹恼了先帝,被调出京去,因而你母亲暂时不必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能够好生休养身心。你外公为了保护妻女,外迁后甚至给全家改了名儿。”
酝酿了一阵子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哗啦啦击打着屋檐瓦片,雨线成雾,四下白茫茫的,看不分明,门口仅留团灯笼透出的光。
陆九万怔怔望着摇摇摆摆的花树,喉中像是硬塞了东西,气息死活捋不顺。
怪不得外公从来不要求自己有“女孩样儿”,怪不得外公尽管嫌弃老陆是个粗人,却还是赞同他教自己习武,怪不得外公……在女眷这里总是失了原则。
那不过是对女儿的补偿,是对噩梦的防备。
陆九万小时候,每次被人欺负了回家哭鼻子,老陆会拍着桌子吼她,要她打回去;而钟老爷子知道了,多半会拉着她跑人家门口,堵门不带重样地骂上俩时辰,直到对方长辈出来低三下四道歉才罢休。
落在上辈人身上的不幸,成全了一个自由自在的陆九万。
帘外雨潺潺,凉意扑灭了白日的燥热,菜圃里的水漫了出来,顺着院子恣意流淌,很快便汇成了小河。
混黄的水冲刷着落了花叶的地面,一波接一波,好似要将一切污浊扫荡干净。
陆九万失神地喃喃:“所以直到我娘去世,你们都不知道掳走她的是谁。”
一个女子最该无忧无虑的年月,却落入贼子之手;纵使逃了出来,噩梦也伴随了她半生。
“总该给她一个交代的。”陆九万郑重重复,“要有个交代。”
“闺女!”陆正纲略略提高了声音,肃然道,“你这性子,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过就忘。听我的,这件事不是现在的你能管的,别伸手,人得先活着才能谈其他。”
“所以你是有线索的。”陆九万一错不错盯着他,胸腔有团火在燃烧,“你们都知道,甚至可能连老赵都知道,独独我不知道,对不对?”
陆正纲没吱声。
陆九万深吸一口气,低声问:“爹你当年把我弄进白泽卫,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不想埋没我的能力么?如果是这点,我去边关参军也可以的。”
“我,我不想在失去你娘后,又失去你。边军太容易,阵亡了。”
“是么?”陆九万讥诮地笑笑,扶着桌子站起来,凑近他,恶狠狠地道,“你不说,我早晚能查到。陆正纲,是你送我进白泽卫的!现在才犹豫,晚了!”
外头的雨小了,陆九万也没撑伞,径自大步回了房间。没脚踝的积水有些凉,哗啦溅开一溜儿水花,很快在连绵雨水里淹没了涟漪。
雨水洇湿了衣衫,她踉跄扑到书桌前,抖着手点了蜡烛,试图抓起毛笔写字。可她战栗得太过厉害,试了几次,毛笔都掉了,在纸上滚出了一道道墨迹。
陆九万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行控制着止住手抖,终于拿稳了笔。她静静坐了会,直到雨打树叶的声音重新响起,才清空了脑中的浑浑噩噩,提笔在纸上写“嘉善二年”,停了停,她将纸揉成了团。
她翻开书册,取出上次整理的纸张,看向有着嘉善大事记的那张。
“嘉善二年春,僵持数月后,榆林之战爆发,白家军几近全军覆灭,钟春雪为救老陆再没回来。”
不细思不知道,其实嘉善二年前后发生了很多事,她仅筛选跟案件相关的事,难免有失全面,或许将那年的大事都列出来,能看得更清楚。
裹挟着雨水气息的风从窗缝中漏进来,凉爽而清新,堪称提神醒脑。
沾过墨汁的笔尖落在纸面上,流泻出成串文字。
先帝去世后,嘉善帝改元前,赵长蒙护送庄太妃前往晋地,郑越入司礼监。
嘉善元年,宋联东调入金吾卫,草原来犯,老陆跟随白家军奔赴前线。大军启程前,老陆许诺钟春雪会给她挣一副诰命回来,要让她堂堂正正活着。
堂堂正正,陆九万闭了闭眼,老陆知道,老陆一直都知道钟春雪有段说不出口的过去。
嘉善二年,榆林之战爆发,白家军几近全军覆灭,白霆父子战死沙场;白玉京因守孝错过当年乡试,护国公爵位空悬。
钟春雪为救老陆再没回来,老陆转行去教太子骑射。
事后,嘉善帝将晋王两万人护卫削得还剩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