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啾啾,荷风穿过轩窗扑入室内,轻轻卷过灯罩与屏风,欣然在墙上留下摇曳的竹影。
白玉京把玩着窃天玉,迟迟不敢入睡。按照历代护国公总结的《窃天录》记载,每三天可滴血入石一次,开启与先人或后人交流的梦境。如果从七月初一第一场梦开始算,那么他接收到梦境求助的日子应当是初一、初四、初七、初十以及十三。不过初十他是在闻禧楼过的夜,身边没有窃天玉,约莫错过了梦境。
照此推算,今儿十六,又到了不肖子孙托梦之夜。
手指轻轻翻过泛黄书页,白玉京仔细阅读过几代人的经验教训,大抵明白为何他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观看梦境,而无法与不肖子孙交流了——窃天玉从未吸收过他的血。目前此梦境是单向的,不肖子孙只能将脑海中的记忆传递给他,而无法看到他。
白玉京对这种邪门规矩有些发憷,虽说古来神器多需要滴血认主、以血醒器,可某些巫蛊之术同样需要人的鲜血做媒介。联想历代护国公无一长寿,他总觉得这玩意有坑。
即将上位的年轻护国公纠结了半宿,决定将窃天玉束之高阁,来个眼不见为净。
至于护国公府败落,嘿,白泽卫已经在追查通明石了,爵位亦回到了他手里,没准儿事情转向,此劫平安过去了呢?
左右暂时有长兴教背锅,谁让《通明真经》与通明石名字撞了,反把他给摘了出来呢?他是受害者,走哪儿都是受害者,通明石丢了与他何干?
白玉京乐观地说服自己,没心没肺会周公去了。
两刻钟后,搁床上翻来覆去烙面饼的小公爷冷着脸爬起来,摸回了窃天玉。纵使怪力乱神,牵扯进去的也是亲儿子,到底放不下。
晶莹血珠在石皮上滚了几滚,倏忽渗了进去。此情此景,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白玉京怀抱着窃天玉躺回床上,盯着跳跃的烛光没多久,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何时眨了下眼,整个人突然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神志沉浸到了一处黑暗虚无的空间。
“父亲——”
梦中曾见过的青年激动大吼,冲着他屈膝跪下,哭泣呼唤,“儿子总算见到您了!”
一丝丝战栗顺着脊梁攀援而上,白玉京不太适应地动了动手脚,对着那张比自己还老的脸,委实喊不出“乖儿子”。
“父亲,儿子等您半月有余,若再见不着您,白家大概要绝后了。”青年泪流满面,凄声道,“新帝实在是,太无情了!”
白玉京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几乎是同手同脚走过去,尴尬得脚趾抠地:“那个,怎么称呼你?”
青年连忙抹把脸,自我介绍:“儿子白歌,‘对酒当歌’的歌。小名狗剩,今年十八了。”
“狗啥?!”白玉京惊得一个旱地拔葱,这什么破名,绝对不可能是品味超凡脱俗本公爷所取。
“狗剩。”白歌认真地解释,“儿是早产,母亲说贱名好养活。”
白玉京恍恍惚惚坐下,奶奶帮他相看过的女子排着队从眼前飘过,他一时想不出究竟哪家贵女有此鹤立鸡群的取名水平。
小公爷努力开解自己半晌,才留意到自己儿子是个胡茬满面的健壮青年。他仔仔细细瞧了会儿,确实从中揪出了白家人的特征,可依然觉得怪怪的:“你仿佛,年纪大了些。”
白歌更住了,默了下才开口:“习武之人风吹日晒,不太讲究,更兼近来白家光景不妙,是以邋遢了些,还请父亲勿怪。”
白玉京消化掉无边震撼,勉强找到点素日的机敏,按下了发飘的声音:“你说新帝,太子继位了?”
“对,儿子处于乐益六年七月。”双方总算步入正题,白歌打起精神分说情况,“太子周宇韶登基后,封赏亲信,儿子沾白家的光,进了金吾卫。原本一切好好的,孰料俩月前,儿子突然被调去看守内库。”
“然后通明石丢了?”白玉京听到此处,已然猜出了后续,“就为这,新帝把咱家抄了?”
“对。”白歌脸上浮现出恨意,“儿子想不通,白家扶保太子上位,是多大的功劳。不过一块破石头,竟然……男女亲眷悉数下狱,准备流放岭南。儿,儿给判了斩首。”
白玉京攸然攥紧了衣袖。若是流放北方边关,尚有白家旧部照应;可流放岭南……周宇韶明显没打算再让白家翻身。
毕竟兹事体大,白玉京还是想确认下眼前人是不是亲儿子:“你这个小名,为,咳,为父没有反对么?”
话题转得太快,白歌有点反应不过来,直不楞登地回答:“老奶奶信奉悍妻旺家门,父亲您一向……十分尊敬母亲。”
直白点说,爹您惧内,干不过媳妇。
白玉京无话可说,“悍妻”的确是白老夫人择媳标准之一。小公爷相看的每一个姑娘都厉害得紧,要么能文能武,要么性子泼辣,总之是能压服男人的存在。当然,人家嫌弃白家纨绔子烂泥不上墙,不乐意跟他谈情说爱。
如此一想,白玉京突然觉得自个儿跟陆九万有点同病相怜——都是燕京媒婆拒绝往来户。
“父亲,那通明石……”白歌小心翼翼打断他的思绪,“您可有办法?”
白玉京回过神来,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