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的纨绔小公爷因聚众赌博、打架斗殴进白泽卫大牢了,据说牵出来一长串的狐朋狗友,各家勋贵都在紧急审问不肖子孙,西长安街上抡鞭子的声音一家连一家,那叫一个清脆。
陆九万带人去堵杨骏的时候,边听边乐。就这帮纨绔,不知给官府造了多少麻烦,别人爽不爽她不知道,反正她爽了。如果兜里有闲钱,她甚至想请兄弟们喝一顿。
一路穿街过巷,几人直到进了条逼仄胡同,脚步才缓了下来。
杨骏断手后,武康伯大发雷霆,将祸水表妹给撵了出来。程心念现今独居在此,杨公子不知是念着旧情,还是故作深情,依然时常过来帮忙处理事务。
陆九万有点想笑,武康伯真有意思,纵然有祸水,是男祸水,还是女祸水,可不好说,就这么给人定罪,怎么瞧都不像是明事理之人。
程心念的住处应当修整过,院墙加高了,门扉亦是新换的,看得出兄妹俩十分小心。
下属正要上前敲门,陆九万耳朵动了动,伸手制止了他。
“念念,我找医者新调了药方,你试着敷敷看。”
一把温和的男声飘了出来,是杨骏的声音。
隔了几息,又飘出道淡然的女声:“我都不在意,你何必费这钱。留着多买几本时文不好么?”
陆九万听出此女是程心念。她不由好奇女子是受了什么伤,听话音似乎治了很长时间均没起色。
“没关系。”门里传出杨骏故作开心的笑,“之前救了白小公爷,他出手大方,直接送了我一套玉酒器,老值钱了。”
程心念幽幽叹息:“表哥,你不必如此,这都是我该受的。我不想你卑躬屈膝去巴结那帮纨绔子弟,还是怀念你从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模样。”
“念念,人都要懂事的。”院子里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杨骏反问,“除了我,你还能靠谁呢?”
“我自己可以的!”程心念试图说服他,“我接到了抄书的活儿,还会刺绣,饿不死。”
“抄书?”杨骏微顿,迟疑着道,“我记得当年陆姑娘给你……”
“那是我矫情。”程心念飞快地打断他,“抄书没什么不好,体面。”
抄书。
陆九万心情复杂。她与杨骏最和谐的时候,一度尝试把他的家人当自己家人待。程心念在她面前哭诉身世可怜,无处可去,陆九万脑子里没那根弦,真以为对方是无根浮萍,并心生怜爱,大包大揽要帮这姑娘找份赖以生存的活计。
陆九万忙活了几天,兴冲冲从白泽卫抢回一个誊抄案卷的工作。薪水不高,也不是官,好处是人在陆九万眼皮子底下,她能照应到。
这姑娘当时大惊失色,战战兢兢过去了,结果入职当天就遇见个血丝糊拉的犯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事后杨骏与陆九万大吵一架,杨骏指责陆九万粗心大意,又说她存心给表妹下马威。陆九万虽觉得这姑娘属实倒霉,但被杨骏说得如此恶毒,也来了气,两人好几日没搭腔。
后来,陆九万先后给程心念找了绣楼绣花,书院抄书的活儿,都由于各种意外没让兄妹俩满意。
几次之后,陆九万慢慢想通了,人家姑娘想要的哪里是安身立命的活计,分明是能靠得住的男人。
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陆九万实在不想听下去了,抢步上前拍开了门,微笑:“无意打扰二位,不过白泽卫有桩案子需要杨公子配合一下。”
小院里一时间陷入难言的寂静,俄而杨骏率先反应过来,将程心念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昔年意气风发的男子低声下气恳求:“陆姑娘,从前是杨某负你良多,我二人也得了教训,能不能,高抬贵手?”
程心念呼吸弱不可闻,她颤巍巍摸上自己脸上的伤疤,喃喃:“自毁容貌还不够么?我以后不治了,行不行?”
陆九万皱了皱眉,一把推开挡路的杨骏,伸手捏着程心念的下颌查看那道疤:“你这伤虽重,若是好生治的话,当不至如此。武康伯府没管你么?”
布裙荆钗的女子低垂着脑袋,半边脸掩在阴影里,看上去静好素雅,当是个美人儿。然而,待陆九万强行抬起她的头来,将全脸展露在天光下时,左脸颊上一条蜈蚣似的疤痕显眼极了,衬得整张脸像是抽碎又修补的瓷器。
陆九万记得这道疤,是程心念自己划的。如果没记错,她当时曾给过这姑娘金疮药,还是白泽卫特制的。不过如今看来,伤得太重,到底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记。
杨骏突兀地插入两人之间,重新遮住程心念,“陆千户,我跟你们走,这件事跟舍妹没关系!”
程心念茫然地看看表哥,又望望面色冷肃的白泽卫,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你,你做了什么?”
陆九万笑了笑,收回了手。这个男人,在她与表妹之间,选择的永远是后者。这令她一度怀疑女子太强了是否不太好,直到她处理一桩家暴案时才惊觉,在爱情中丧失自我,不断怀疑,远比“他不够爱我”更可怕。
燕京天亮了,炽烈天光照耀着大街小巷,一切难堪终会陈列人前。
只是需要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