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可怖的白泽卫大牢,厚墙凝出水珠和青苔,幽深甬道绵延进黑暗纵深处,最终消失在鬼哭狼嚎的尽头。
偌大审讯室内仅坐了两人,尽管隔壁的犯人受棍棒加身,却半点声息都传不进此间。
然而这并不能稍稍减轻受审者的恐慌,未知恐惧才最可怕。
陆九万端坐案后,翻了翻护国公府的案卷,对白小公爷叹为观止:昨夜白玉京在福庆楼花魁的肚皮上画了一晚上的牡丹花;前天白玉京因为国子监考试不及格,伙同一帮纨绔子弟套了人家博士的麻袋;大前天白玉京豪掷千金,搬空半条古玩街,最后发现东西全他娘的是赝品。
就,这是个坦坦荡荡的混账玩意,还是个贼有钱的混账玩意。
同样想撩美人儿,却兜比脸干净的陆九万嫉妒了。
对面,白玉京还在战战兢兢地辩白:“好姐姐,像我这么废物的人,人家一没那体力去闯内库,二没那脑子策划偷盗,你信我一下嘛!真的是后代不肖子给我托梦,说白家因通明石遭了劫难,抄家下狱,就此没落啦!”
怎么觉得这哥们说话怪怪的?
“姐姐,你该不会觉得凭我一个还未及冠的孤儿能做出此等大事吧?不会吧不会吧,你真那么认为?有这精力,我差人前往波斯收购一车宝石不好么?为何要觊觎贡品?”
还是怪怪的,且挺欠揍。
陆九万跟这混账玩意耗了三个时辰,白玉京一口咬定了是后代托梦示警求救,偏白泽卫翻来覆去查,连小公爷亵裤料子都查出来了,愣是查不出他跟内库有丝毫牵扯。
陆千户叹了口气,奄奄一息:“劳烦小公爷再说一遍您的梦。”
“好嘞!”白玉京登时来了精神,声情并茂地描述,“您见过比血还红的夕阳么?那夕阳,脸盆大,就悬在我家屋檐上。”
随着白玉京极具诗人气息的讲述,陆九万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画卷:
残阳如血,半悬天际,卡在飞檐斗拱边缘不上不下,似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护国公府。
衣甲鲜明的白泽卫踹开紧闭的院门,在高墙假山间来回穿梭,将百年公府的底蕴一一翻出,秋风扫落叶般不留余地。
下一瞬,公府内院真的烧了起来。火焰裹挟着黑烟冲天而起,压不住的哭声骂声哀求声破开层层阻隔,钻进了白玉京双耳。
他豁然回首,门上封条糊住了偏僻院落,认识的不认识的亲属抱团痛哭,隐隐夹杂着白泽卫的呵斥。
小公爷游魂似的飘过去,凑近封条细看:乐益六年六月二十八日酉时。
白玉京茫然地来回张望,试图找人给他说道说道。然而,一股巨大吸力袭来,黑暗笼罩苍穹,吞没了一切色彩,亭台楼阁急速归于虚无。
最后一眼,白玉京看到一个英气青年被白泽卫按在地上,冲他呐喊了什么。明明应该听不清的,可是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却倏然跃入他脑海:
“二十年后,护国公府败落!”
梦境落回现实,审讯室里,陆九万比对着记录,虽然简略了几分,但确实大差不离。她前后已经随机问了好几遍,对方的回答并没有出现矛盾的地方,这证明真话的可能性比较大。
可这也太邪门了。
“你当时是以一个什么身份去看梦境?”
白玉京想了想,肯定地道:“什么人都不是。梦里没人能看见我,我也触摸不到任何物什。”
陆九万在案卷上写下“旁观”二字,继续问:“你说‘乐益六年’,乐益是哪位皇帝的年号?大燕立国至今,从未出现过‘乐益’。”
“不知道。”白玉京的回答出乎了陆九万预料,“我也没听过,可能是新帝继位改元六年后发生的事儿。”
陆九万打算审完这个混账玩意就去问问太子师兄,有没有想好给自己取个什么年号。
她合上案卷,缓和了下态度,轻声道:“白玉京,本官不妨跟你直言,通明石是从波斯来的贡品,进入大燕边境后,由我率人接收押运,一路直达内库,从未有不相干之人插手。此物原本不叫通明石,是陛下嫌波斯语太绕口,亲口改的。这块石头,这个名字,只有两国交接人员以及陛下才清楚。”
白玉京微微颤了下,茫然望向陆九万。
“所以,纵使外人隐约听过有波斯来的宝贝,也不会其中清楚细节。那么,你是如何得知的呢?你到了陛下面前,也打算用‘托梦’来搪塞么?”
换句话说,交接成员可能有人泄密。陆九万在意的不是通明石本身,而是白泽卫的保密渠道是否安全。
白玉京眼圈再一次红了,一双兔子眼湿漉漉地望着她。
这公子哥儿怎地如此娇气?!
陆九万心头抓狂,琢磨着小公爷还是缺少社会的毒打,想给他来遍十大酷刑的心思蠢蠢欲动。
就在气氛僵住的时候,厚重铁门“吱呀”一声响,一颗锃亮光头探了进来。官服穿得斜肩掉胯的唐惜福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说。
陆九万仔细收好案卷,换了下属进来看着白玉京,以防他出幺蛾子,才转身走了出去。
唐秃子芳年二十八,长陆九万六岁,抗摔能打嘴皮子溜,颇有几分混不